白中秋要去宜昌找他的兩個女人:苦蕎和那個要當土匪殺村長的金牙女人。
現在我們可以輕輕鬆鬆地敘述了。
白中秋偷出了他爹白秀老人的槍賣給了“雙開”並判刑三年緩刑三年的警察敗類文寇,籌到了一筆盤纏去宜昌。而他的爹白秀老人呢?白秀老人因找到了他十二個戰友的屍骨,被收進水布鎮福利院,由國家養了起來。不過他的老年癡呆症時好時壞。病好一些後白端陽喚來了他親媽也就是白秀表妹楊丫兒,來照顧白秀老人。
這是一個春天的夜晚,夜色像新茶一樣濃釅清香。白中秋在宜昌靠江邊的一個小旅社裏,耳中可以聽到葛洲壩電廠發電機轉動的聲音。江水響著早汛的信息,夜濤拍岸,激蕩人心。室內的蟑螂開始活躍了,正在燈光下重新練習振翅。一條壁虎爬進來,瞅著牆上的飛蚊。
春天無比美好,他卻黯然神傷。他一路找來,從郊區找到城區,兩個女人總要找到一個吧。不過他最想找到的當然是苦蕎,還有那個從宜昌背去的、差一點當活口燒了的軟骨人。他心疼的是,竟給自己背回去了一個第三者,一個情敵。這怎麼可能呢?這令人不敢相信,那個家夥連骨頭都沒有,就跟條狗似的,充其量不過三五十斤,怎麼可能做苦蕎的丈夫呢?苦蕎怎麼會看上他呢?就因為他是個城裏人?白中秋在他依稀記得的撿到軟骨人的地方轉悠了三天,再由此擴大到宜昌市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都沒有一點結果。城市太大,一個山裏人一走進來就被它淹沒了。白中秋遇上了一些壞人,壞人對他惡聲惡氣,還想騙取他的錢財。白中秋把山裏的一切東西與城裏的進行比照——那麼,這種人就是惡獸了;城市裏的女人香噴噴的,那就是爹和爹的徒弟們打死的香獐魂跑到城裏來了;她們穿著花花綠綠的美麗衣服,花枝招展地閃爍在街頭,她們就是那些有著五顏六色羽毛的彩鳥了,如紅腹錦雞、長尾雉、藍喉太陽鳥、山椒鳥、戴勝,還有像金絲猴、花麵狸……;晚上那些未眠人,在街頭上走來走去的人,在練歌房大喊小叫的,喝酒的,吸毒的,就是些夜鴉子、娃娃雞、梟鳥、鬼瞪哥、山混子……;也有一些憨厚的、本份的、安靜的人,如旅社的大媽、妮子、守門的老倌子,他們就是些溫馴的禽獸,如珍珠鳥、老岩羊子、小黃麂、青麂、梅花鹿。白中秋這麼比照看城裏人,漸漸就看出了城裏人確是咱神農架山裏的野物變的。怪不得山裏的野物越來越少,城裏的人越來越多呢,原來他們都托生到城裏由畜生道輪回到人鬼道了。鬼鬼祟祟的人真是很多,他們在街頭的每個角落東張西望,遊手好閑,竄來竄去,幹些打打殺殺,偷偷搶搶,坑蒙拐騙的勾當。接著白中秋就能一眼看清誰是虎,誰是狼,誰是豹,誰是老熊,誰是野豬、靈鬃羊、麻羊子、蛇、嘰溜子(蟬)、大癩嘟(癩蛤蟆)、扒狗子、大青猴、狸、山貓、靈貓……他吃驚地看著這一街一街的禽獸,甚至能回憶起哪個是被爹打死,哪個是被舒耳巴打死,哪個是被扈三板、羅大拐、包勝打死,哪個是被自己下的鐵貓子夾死(夾斷了腿的)、陷阱刺死、絕後窖跌死的。會跑的,善走的,瘸的,拐的,癡笨的,靈巧的,各式人物,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