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高揚是個身經百戰的小屁孩兒,但畢竟對方比他高比他壯,力氣也勝過他。倆人先是扯著對方的衣服轉了幾個圈兒,然後那個高年級的開始踢高揚,每一腳都踢得又快又狠,高揚在連挨了四五腳以後明顯是支撐不住了,他一邊躲閃著一邊往牆角兒裏退。
也就在這時候,小班主任出現了。她大聲嗬斥住了這場如今看起來多少有點兒滑稽的打鬥,並把高揚和那個高年級的都叫進了辦公室。
等高揚出來的時候我問他:“怎麼樣?”
“沒事兒,就寫份檢查。”
出於良心發現,我對高揚說:“你的檢查我來寫吧。”
高揚聽了這話後高興得不行,狠狠地拍著我的肩膀連連說著“好兄弟啊好兄弟!”後來他把褲子褪上去給我看他的小腿,有好幾處都被踢青了,然後他說:“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這是我第一次聽高揚說這句話,後來的那些個流血的日子裏,我又聽高揚說過很多次這句話,並且他說這話時的眼神兒一次比一次的狠。
怎麼報仇呢?夏天建議我們倆去揍那個叫“末末”的小姑娘一頓,可高揚覺得男生打女生太跌份兒(那時候幾乎還未涉足江湖的高揚,居然已經懂得了男人不能打女人這規矩)。“要打就得打那個高年級的!”高揚捏著小拳頭信誓旦旦地說:“非得揍丫一次!”
後來讀魯迅先生時,記得他說過一句被我們一致認為特別牛B的話——強者向比他更強的人拔刀。我想這話完全可以用來形容高揚。高揚似乎就是個天生的狠主兒,欺淩弱小那種事兒壓根兒也跟他掛不上邊兒。
“可他的腿法太厲害了,破解不了啊。”我傻裏傻氣地說。
於是那會兒我們仨一放學就聚在一起研究對策,跟仨武林高手似的還畫圖解呢,那時候真是忒幼稚了——這事兒若是擱在現在,高揚肯定一板兒磚就破解了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什麼狗屁腿法。可當時的我們甚至都想到要發明一套武功秘笈來對付那個高年級的了。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個周六。
那天我們仨無所事事地晃悠在小區外的一條大街上,這條街兩側有不計其數的小飯館兒,髒亂差是肯定的,可裏麵兒的服務員還個兒個兒都特有脾氣,從來也沒拿顧客當過上帝。這些小飯館兒我媽是從來不許我進去的,她說衛生都不合格,吃了就會得病死掉——這個善意的謊言與她小時候騙我不能說髒話一樣簡單荒謬,可那時候的我還是將信將疑地不敢完全把她的話拋之腦後。
所以那次在小飯館兒裏看到許爺的時候,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和高揚夏天一起走進去的。
當時是下午三四點鍾吧,飯館兒裏好像就許爺這一桌兒有人,除了他以外還有個大光頭,看樣子跟許爺應該一般大,比較可怕的是他剃得光光的後腦上不知為什麼凹進去一道兒,就像一片平原突然出現的一道溝子似的。當時的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後腦,越看越害怕。後來我們知道了這個光頭叫老七,當年在北京城裏也是位份兒挺大的頑主。
許爺和老七的桌兒上擺著幾盤吃得差不多見底兒的菜,還立著七八個空酒瓶子。我們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老七正對許爺說著:“許哥,聽說你兒子都當上單位領導了?”
“恩,瞎他媽折騰,道兒沒走歪就得了唄。”
“那人家可比你強多了,人家腦力勞動,你體力。”老七笑嘻嘻地說。
“咳,時代不一樣了嘛,咱們那個年代和現在能是一回事兒麼?你看現在的北京多安定,打架的都見不著了。”
“誰說的!”高揚突然就插了一句:“我就被人給打了!”
老七有點兒驚訝地回過頭去,看著高揚有點兒莫名其妙。許爺卻在微笑:“小崽兒,你哪兒被打了?看你也沒缺胳膊少腿兒啊。”
“許哥,這幾個小崽兒你認識?”老七問許爺。
“恩,都我們院兒的孩子,一個兒個兒的打小兒就能折騰,將來長大了估計也都不是省油的燈。”許爺招呼著我們過去,他看了看高揚,笑著問:“你小子又瞎拔份兒,讓人家給揍了吧?”
“恩,那高年級的腿法甚是了得。”我上前一步補充說。
“小樣兒,還‘甚是了得’呢,武俠片兒看多了吧?”許爺給了我一脖溜兒,又把我拽到他跟前。他嘴裏濃烈的酒味兒讓我不得不皺緊了眉頭。還好這位爺沒有注意到我不自然的表情,他問我:“人家怎麼踢的?你給我學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