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比初中放學早一個多小時,更何況K中離我們並不遠。所以當我們趕到那條護城河的時候,一切還一如往常一般安靜:一家小商店的門口兒坐著位悠閑的老板,他笑眯眯地把一個肥碩的身子壓在一個小馬紮兒上,他正等待著放學後那些中學生們來他的小店兒買小食品和小玩意兒,卻不知道一會兒就在這裏將打起一場慘烈的群架。河邊兒上還有幾個行動遲緩的老人以及一個修車攤子,修車匠正和一位光著膀子的板兒爺下著象棋,板兒爺的大三輪兒車橫在一旁,連鎖都不帶上的……
好心眼兒的夏天指著河邊兒上的老人對我說:“一會兒打起來了會不會傷到他們啊?”
還沒等我回答呢,大龍就擺了擺手說:“不會,即使打得再眼紅也不能欺負老人啊,那太不地道了!”
末末一直依在高揚的身邊兒,而且那雙倍兒明亮的小眼睛還時不時地就會過去瞟高揚一眼,有時候彎彎的嘴角兒還會出現一個漂亮的弧度。於是我傻裏傻氣地問了一句:“末末,你幹嗎老看高揚啊?”當時我說這句話隻是個單純的問句,並非要拿她打鑔,我說過,那時候年紀小,頭腦裏根本就沒有多少關於“愛情”這方麵的信息。
末末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似的惱羞成怒地對我吼了一句:“誰看了,蘇麥你別瞎說!”
這時候沉默了半天的高揚突然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還得等多久?”
“估計也就一個來小時吧,他們應該是放學以後打。”大龍一邊說著一邊左顧右盼的:“咱先找個比較隱蔽的觀戰地點,到時候打起來別被人家發現嘍!”
河邊兒有條寬寬的街,估計這裏就是一會兒茬架的地兒。旁邊兒是一排四層高的居民樓,破舊的牆麵不知道被重新粉刷過多少回了,已經顯得很斑駁。大龍興奮地來回挫著手:“就躲那樓裏麵兒,從樓道的窗戶能看個一清二楚,還沒危險!”
我們一口氣兒爬上了四樓,樓道裏正好兒有兩個挨著的窗口兒,能清楚地觀察到河邊兒上發生的一切。我們五個人擠在一起,興奮不已地等待著。
太陽已經開始往西走。我踮著腳尖兒,把頭放在窗戶框子上,興奮感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地消失了,到最後竟然都有點兒困了。
也就在這時候,我們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幫黑白校服的初中生,不僅我們,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支隊伍吸引了過去——因為他們目光囂張並且成群結隊,從我們這個高度看下去顯得特別壯觀。我記得大龍說過,兩邊兒各帶五十人,然而這支隊伍看上去絕對不止五十個。
“這幫是Y中的。”大龍使勁兒踮了踮腳,對我們說:“我操他們來了多少人啊?!”
高揚“哼哼”地冷笑著:“真夠守信用的,一個帶家夥的都沒有,估計帶了也不敢用。”
大龍顯然對這句話很不滿意,他嚷嚷著:“就你丫牛B,就你丫高揚最牛B行了吧?!”
高揚沒理他。我怕他們倆過會兒萬一說急了再掐進來,趕忙問了一句話岔開話題:“咱們的人呢?”我的話剛問完,街的另一邊就出現了一支看上去同樣不止五十人的隊伍,他們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我認得這校服,就是我們學校初中部K中的。
大龍一下子興奮了起來,他指著隊伍中走在最前麵兒的一個歪著腦袋的大高個兒說:“那就是我哥!那就是我哥!看我哥多牛B!走在第一個!”
大龍他哥看上去足有一米八五以上,這在初中生裏實在是不多見,而且身型兒也比較壯實,還留了一頭古怪的半長頭發。那副流裏流氣的模樣兒誰瞧上一眼都能瞧出來是個痞子。
高揚“哼哼”地冷笑了兩聲,對大龍說:“你哥的發型可真二。”
大龍捶了高揚後背一拳:“去你媽的!不許說我哥壞話!”
兩撥兒人在相隔十來米的時候互相都站住了。這時候街上的其他人早已都神色慌張地逃開了——這種局麵,誰都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唯獨那個修車攤上,修車匠和光著膀子的板兒爺還坐在那裏沒動地兒。這兩位爺擱下了手裏的楚河漢界,不僅毫不慌張,反而饒有興致地觀看了起來——就像是躲在樓上的我們一樣,隻不過他們是明目張膽地在看,不像我們躲在暗處。
大龍他哥用手指著對麵兒打頭兒的人說了句什麼——我並沒有聽清楚,但我從他說完以後囂張的大笑以及對麵一幅幅驟然憤怒起來的表情就能猜得出來那一準兒不是句好話。
那邊兒很快就沸騰了起來,叫罵聲不絕於耳。而大龍他哥也沒有再廢話,一個箭步突然就衝了上去,於是他身後的隊伍也被他給帶動了起來。
Y中可能是沒料到這架這麼快就打了起來,一時間有點兒陣腳大亂。大龍他哥衝在第一個,撲上去凶猛的一拳就掄在了一個Y中的臉盤上,緊跟著順勢就揪住了他的頭發,提起膝蓋磕他襠部。沒幾下兒那Y中的就軟在了地上,身子也蜷成了一團——然而這副可憐相兒非但沒有惹來任何人的同情和猶豫,反而讓所有人都如同野獸見了鮮血一樣興奮了起來,一時間,衝在最前排的人都紛紛舉起了拳頭。
末末已經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甚至看得出來她的身子嚇得都有點兒發抖。夏天卻和我們三個小男孩兒一樣,兩眼直勾勾的,看得像是傻掉了一樣。
這群架和我想象中的簡直是差之千裏,我本以為他們得耍把幾個漂亮花哨的招式然後某個人突然口吐鮮血再倒地(當時盛行的武俠片兒果然容易誤導孩子),可事實上他們不過是在用最簡單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進行著對打——或者說是肉搏。打鬥動作非但一點兒野不花哨甚至還有些笨拙,但都實用得很,不到一分鍾時間,地上都已經躺下七八個了……
大龍他哥應該是練過兩下子,他在混戰之中往來穿梭,不斷地擊倒Y中的人,除了不像武俠片兒裏的人揮揮劍就能引起個爆炸以外還真有點兒武林高手的架勢。當然這位武林高手偶爾也會挨上那麼幾拳,但那些拳頭從來也沒有打得他倒在地上丟失戰鬥力。他生猛極了,打了沒一會兒,周圍幾個圍著他轉的Y中學生,竟然都不敢近前了。
高揚這小子就在這時候突然犯邪性了,他扭過頭來看了我和大龍一眼,冷冷地問:“你倆有膽兒沒有?”
我有點兒沒反應過來,而大龍卻一臉不甘示弱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像個梁山好漢似的說:“咱什麼都沒有,就剩下膽子了!”
“好,”高揚彎下身子,從樓道的地上拾起了幾塊兒不知用來做什麼的磚頭:“光看著有什麼意思?咱們這就下去,幫幫你哥去!”
“高揚,你丫沒事兒吧?!咱不都說好了麼?今天隻是來看的,不能打,要是被我哥知道了他非跟我急不可。”大龍說著又指了指高揚手裏的板兒磚:“而且說好了不帶東西的,你這樣拿著板兒磚下去算怎麼回事兒?”
“打架沒那麼多講究,能打贏才是真的。”小小的高揚,那時候竟然就已經懂得了“兵不厭詐”的道理。
“不行!絕對不行!”大龍搖了搖頭:“這樣兒不合適。”
“沒出息,你不就是怕你哥嘛?!”高揚輕蔑地一笑,然後把一塊兒磚頭遞到我手上:“蘇麥,你不會跟大龍一樣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