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流血(3 / 3)

那磚頭常年在這濕氣很重的樓道裏躺著,所以拿到手裏的時候濕漉漉的,就跟裹了一層血似的。還沒等我回答呢,大龍已經擋在了我的麵前,一把就從我手裏搶過了磚頭:“高揚你說誰慫呢?!打就打!好像我還真怕了似的!”

“行,這才像那麼回事兒。”高揚又遞給我一塊兒磚頭,然後他自己興奮地來回搓了搓手:“難得能和一幫初中的打!他媽的,我還真沒打過初中生呢!”我時常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種人天生就對打架有癮。按常理來說,正常人對這種事兒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高揚似乎越是碰到這種事兒他就越來勁兒,也許這也受了他從小打架就沒輸過的影響。

末末拉了拉大龍的胳膊:“哥,我怕。”

“沒出息!怕什麼怕!又不是讓你去打!”大龍狠狠地甩開了末末的胳膊,我知道他這麼做是做給高揚看的。

高揚順著窗戶往下看過去,說:“咱們好像占上風了,乘勝追擊,咱一下子衝出去,見著Y中的就打!照腦門子拍!”

“我會用板兒磚,不用你教我!”大龍不甘示弱地掄了掄胳膊:“走!殺出去!”

我們三個像發起衝鋒的敢死隊一樣,個兒個兒都一臉的視死如歸,個兒個兒都特別的投入。這是我和高揚第一次並肩作戰,是我們青春開始流血的瞬間……

高揚衝在最前麵兒,我和大龍緊隨其後。等從一樓的樓道口兒衝出去的時候我有點兒傻眼,因為在樓上看到的那幫Y中的遠沒有眼前的這般高大魁梧。近大遠小的道理我當然明白,可也沒想到竟然能這麼近大遠小。那幫Y中的幾乎個兒個兒都高出我們一個頭去,並且全都體格健壯,胳膊恨不得比我們的腿都粗。

我們這支突然殺出來的小隊伍還沒來得及讓那幫Y中的吃驚,他們的人倒是先把我們給嚇著了。混亂之中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句“動刀了”,聲音剛落,混戰的學生們竟自覺地讓出了個圈子,他們都喘著粗氣,並且表情幾乎同時都僵硬住了。

我往圈子裏看過去,一個穿著我們學校初中部校服的男孩兒正跪倒在地上,雙手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肚子,血已經流了一地。在柏油路麵上被陽光一打,竟然有點兒發黑。而更可怕的是,他雙手捂著的地方,竟然還插著那把沒有拔出來的匕首!

後來我知道了:若是匕首的血槽兒不夠深的話,那紮進去以後很容易被肉給嘬住,也就拔不出來了。顯然捅人的那小子很不專業,那把匕首也並非什麼好刀,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是恐怖。當時我站的角度正好能讓我清楚地看到那個被捅的男孩兒麵部的肌肉在抽搐,那副畫麵是我當時看到過的最恐怖的一幕,後來好長的一段兒時間裏我做惡夢都會夢到那副畫麵。

我記得大龍說過,這場架雙方是約好了不許帶家夥的,可到底還是有人違了約。

就在所有人都發楞的時候,高揚突然高聲喊了一句在戰爭片兒裏最常見的話:“跟他媽Y中的拚了!”這話今天聽上去非但一點兒也不範兒,甚至還有點兒傻,可當時卻像是一聲嘹亮的衝鋒號,在打破了沉悶的同時大大地煽動了我們這邊兒人的士氣。大龍他哥第一個爆發了出來,他一腳朝著一個Y中的小腹就蹬過去了,那男生竟捂著肚子被踢飛了出去,接著所有人就像是被打了雞血似的紛紛大喊著撲了上去,不到五秒鍾就放倒了六七個Y中的。

也許是這股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太生猛了,Y中的人怪叫著轉身就跑。“一個也別讓跑嘍!今兒誰也別想站著走出去!”大龍他哥大喊著,第一個追了出去。我們仨也跟著大撥人馬一邊追一邊喊著“站住”,那樣子就跟港片兒裏警察抓小偷一樣滑稽。高揚最猛,他瞧準了前麵兒一個Y中的後腦勺,手裏的板兒磚“忽”地一下帶著風聲兒就飛過去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高揚打起架來手那麼黑,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事實上高揚並非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動物,平常的他重情重義,可一但打起架來,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下手要多黑有多黑,而且似乎從來也不考慮後果。

那塊兒磚頭擦著那Y中的腦袋飛過去了,就差那麼一點兒。我在心裏忍不住為那個Y中的鬆了口氣。因為高揚扔這塊兒磚頭的時候使足了力氣,如果真打著了,那Y中的恐怕還就真得趴地上站不起來了。

高揚並沒有作罷,他依舊對那個Y中的窮追不舍。我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那麼大動力,那人與他素未謀過麵,更別談結過什麼仇,可高揚臉上凶狠的表情就仿佛是非得取了那人的性命不可似的——其實高揚不過是在尋求一種打架時的刺激感而已。

高揚跑步很快,那Y中的也不慢,所以他們倆很快就把追在後麵兒的我給甩沒影兒了。我從小就不善奔跑,問題出自於我的心髒。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當我上完了體育課以後心髒就會跳動得厲害,就好像要順著嗓子眼兒從喉嚨裏蹦出來似的。我把這事兒告訴了我媽,她很慌張地帶我去檢查,結果是“二級心率不齊”——這算是種心髒病,不過還不至於整天揣個藥片兒動不動就有生命危險,隻要別太猛烈地連續運動好幾個小時就好了。

繞過護城河,我看不見了他們,連周圍的喊叫聲都小了起來——剛才被放倒的那幾個Y中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爬起來全跑了。“剛才肯定是他媽裝的”——我在心裏說,可護城河邊兒的地上分明有著紅得發黑的血跡,因為沒有幹,被太陽映得閃閃發亮——我看了兩眼,竟然覺得有點兒眼花,還有點兒惡心。

四周安靜得有點兒快,讓我不舒服了起來。我人生當中打的第一場群架——如果這場群架算我參與了的話,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了。我非但沒有受傷,甚至連傷別人也沒有。我突然擔心起了高揚來,萬一那Y中回過頭兒來跟他拚命,我真怕高揚有什麼閃失。

我找了個馬路崖子坐下來,還沒坐定呢我就想起了夏天,想起了末末。我正準備起身回去找她們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有點兒沙啞的聲音:“現在的孩子都怕見血,動個刀子還要那麼大驚小怪的。”

接著另外一個渾厚的聲音回答道:“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咱那時候耍鋼絲鎖武裝帶,身上走到哪兒都掛著把三棱兒刀……哪像現在啊,動個刀子就能拔份兒了。”

“沒錯兒沒錯兒!”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我聽說現在的崽兒們都流行什麼‘談判’,兩邊兒互相盤個道兒,然後勾搭勾搭著就變成一撥兒人了,和了!”

說到這兒,兩人大笑。

我回過頭去,原來那兩人正是剛才我在樓頂上看到的修車匠與坐在修車攤兒的板兒爺。聽他們的口氣看來以前都不是善主兒,難怪剛才群架快要打起來時這兩位爺都能那麼鎮定,甚至還看得有點兒津津有味兒。

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突然就說了一句:“誰說我們怕見血的?!”

修車匠與板兒爺同時抬起頭來看我,我突然就後悔了起來,不僅因為他們的目光讓人兩腿發軟,更因為修車匠臉上橫七豎八的刀疤和那板兒爺胸口亮著的複雜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