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北京的地下樂隊就跟雨後的春筍似的,發了瘋地誕生、成長,並且要遠比現在那些個所謂的“地下樂隊”更粗礪更凶狠更肆無忌憚。對於當時正值叛逆期的我們,這些個放蕩不羈的長發明星幾乎輕而易舉地就俘虜了我們的耳朵和我們的心,所以那時候我更願意去酒吧而不是迪廳,因為我喜歡看那些渾身刺青長留著頭發的家夥在舞台上豎起他們的中指;喜歡他們肆無忌憚地罵著髒話;喜歡他們真實不矯情的音樂;喜歡他們發表那些關於愛關於理想的動人演說……那會兒老去看的幾個樂隊現如今都已經成為了中國地下音樂界裏大名鼎鼎的腕兒。我念大一那年,曾經帶著太史可去過一次在海澱公園兒辦的迷迪音樂節,那次的壓軸樂隊就是我念初中那會兒經常跟著沙藍他們一起去看的一支樂隊,當他們唱起一首老歌兒的時候,那些個往事一下子就浮現在了我的眼前,我記得當時我抱著太史可,差點兒沒哭嘍。
扯遠了,那回也是跟著沙藍他們去酒吧聽演出,跟台子底下pogo得渾身酸痛的時候我就退到後邊兒去了,看著沙藍他們幾個跟人群裏撞來撞去的陶醉樣子,聞著酒吧裏那種煙草味兒酒精味兒荷爾蒙味兒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兒,我突然之間就覺得兩眼發暈雙腳發沉,胸口裏似乎堵著什麼東西要吐出來似的。我趕緊就往洗手間裏跑,剛推開洗手間的門兒,我就看見一個光頭正蹲在一個小便池的旁邊兒,他穿著一件印著一個大雞冠頭的黑色短袖,露出了兩條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文身。他一隻手上拿著一個針管兒,另一隻胳膊勒著個皮筋兒。當他看到我的時候,竟然對我笑了笑。
那個笑容讓我難受極了,我飛快地轉身撞上門兒,然後幾乎發了瘋似的跑出了酒吧,一直跑到了街上。被外麵兒的涼風一吹,我這才感覺胸口不那麼堵得慌了。我蹲在馬路崖子上,剛才看到的一切仍在我麵前來來回回地重複播放著,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可沒有用,那些畫麵依舊在閃,於是我哭了,在沒有星星的夜裏,我哭得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從那次往後,我就不怎麼再和沙藍他們出去玩兒了。因為我突然發覺那種生活其實就和乖乖地坐在教室裏念書一樣讓我覺得不舒服,我那種茫然與空虛並存的感覺並沒有因為我開始慢慢脫離那下墜的生活而得到絲毫的減退,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趨勢。我既不想窩在教室裏念書,又不想整天跟酒吧迪廳裏折騰到大半夜,於是,我更加地不確定到底什麼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了。
與我相反,高揚夏天他倆似乎都愛上了那樣的生活,一夜一夜地不回家,一次一次地逃課,用一種瘋狂的方式在黑夜裏發泄白天在學校裏堆積起來的壓抑感。尤其是夏天,她不僅對酒吧迪廳什麼的越來越輕車熟路,而且開始帶上了耳環塗起了指甲油兒,她跟著沙藍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抽煙喝酒……直到有那麼一天,夏天在午休的時候一臉神秘地把我給拉到樓道的一個角落裏,然後她慢慢地把胳膊上的校服擼了上去,我看到在她的胳膊上,有一個深黑色的奇怪的鳥兒。夏天告訴我這是渡鴉,是《聖經》裏最聰明的一種鳥兒,曾叼開過耶穌的裹屍布,夏天說這種鳥兒象征著自由。接著她又把校服褲子往上褪了褪,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在她的小腿上同樣用深黑色文著兩隻互相糾纏的蝴蝶。夏天說這叫燕尾蝶,她還告訴我雄性燕尾蝶對雌性的zhan有欲既霸道又暴力……
看著我的臉上寫滿了吃驚的表情,夏天衝我輕鬆地笑了笑。“昨兒晚上藍姐帶我去文的,那文身師跟她特熟,這倆這麼大的圖案連兩百塊錢都不到。”
“你爸媽知道你文身的事兒了嗎?”我問夏天。
“不知道,你是除了藍姐以外第一個知道的,我連高揚都還沒有告訴呢。”
我搖了搖頭,心裏暗暗感歎,夏天這丫頭真是蔫兒有主意蔫兒有主意的。
“沒事兒蘇麥,隻是倆文身而已。”
“我聽說,中考前會有體檢,這文身不會影響你考高中吧?”
“嗨,影響就影響唄,我壓根兒也沒打算考什麼狗屁高中。”夏天把自己的校服整理好,不以為然地說:“反正念書也沒什麼意思,到哪個學校都得被管這管那,我不喜歡被人管著。再說就算念好了又能怎麼樣?無非也就是找個單位當個小上班兒族,每天生活都一樣,單調而乏味,我可過不了那樣兒的日子!”
夏天說完以後就轉身回班了。我看著她修長高挑的背影,忽然之間覺得心髒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