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瞧個仔細,卻聽得那琴聲變得稀歇起來,好像彈琴之人突然力歇,連撥弦的力氣都使不了。
琴聲變得越來越令人揪心,幾聲重重的硌在弦上,讓人不由擔憂起彈琴人來。皇帝問道,“那邊是誰在住?”梁雙全道,“是蘭妃的倚瀾殿。”
皇帝輕輕的“哦”了一聲,臉上卻是一派平靜,拿了折子慢慢看著,梁雙全一直留意著皇帝神色,此時也摸不出個丁卯,試探道,“聽說最近蘭妃娘娘身子不大好,皇上要不過去瞧瞧?”
皇帝睨了一眼梁雙全,“你的差是當得越來越好了。”梁雙全被皇上盯得背脊發涼,那小充子還不知就裏,打諢道,“今兒皇上可連著兩回誇師父了呢。”梁雙全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小充子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他進宮的時日還不夠長,未及了解這位蘭妃娘娘是什麼人物,憑他的機靈,馬上就知道這馬拍得落馬腿上了,說不定蘭妃在皇上心裏是一個忌諱所在,這下可好,連師傅這樣的人都走了眼,好端端挑起皇上心裏的刺兒。
正愁著如何轉寰,沒料皇帝卻突然道,“也好,去看看也好。”梁雙全忙道,“那好,天氣熱,奴才馬上讓人備軟轎。”
皇帝上了轎,一行人朝偏遠的倚瀾殿行去。沿著湖邊的花園徑道走,錦清慢慢落在一幹人後麵,看見了後頭的穆伶,穆伶不是隨駕宮女,隻能在外頭傳物,遞話,兩人雖然住在同一院子,同在一宮當值,平日卻是連麵也難得見上一麵。穆伶見了她,趁沒人注意她們,低聲道,“皇上總算想起蘭妃了。”
錦清道,“這裏麵也少不了梁公公一份功勞。”
“說起來,蘭妃的一條命還是你救的,你與她從不往來,為什麼要救她得罪太後?”
錦清隻是不答,一段路快走完,錦清輕聲道,“你去向華公公打聽一下蘭妃的背景。”穆伶接過錦清遞過來的眼色,點點頭,兩人便不再交談。
為什麼要救她?蘭妃與她同年進宮,她沒有見過蘭妃的麵,隻是聽宮人說蘭妃進宮以來,眼睛長在頂上,對人愛理不理,連皇帝來了也是淡淡的,張狂得很。**嬪妃之中,多的是使出渾身解數獻媚討好奉承的笑臉,這樣一個麵如桃花冷若冰霜的妃子,皇帝自然比她們多幾分新鮮感。宮人見多了欲擒故縱的把戲,等著看皇上何時對她失去耐心。偏偏皇上就喜歡她那樣的,她也真有幾分能耐,把皇上的胃口吊得恰到好處,今天賞賜珍貴的胭脂香粉,明天弄來稀罕的珍玩寶物,什麼稀奇的玩藝、吃食、珠釵、寶玉、綾羅綢緞堆得屋子都放不下,還獨獨為她新建一座宮殿。
這樣的恩寵誰有過,隻可惜,花無百日紅,情無時時好,再深的恩寵也有過去的時候。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如花年華進宮來,哪個不對君王有過遐想,哪個能抵擋了榮華與寵幸的誘惑,又哪個終於能留住這一分深情三分寡薄的帝心。這宮中歲月深不見底,今年花勝去年紅,恩寵無常,由不得她們不心灰意冷,憑著一套心機手段與皇帝周旋乞討一點憐愛保全自身也罷了。蘭妃與她們不同的是,皇帝的情意,要便要全部,耗完了,她也不要這三分寵,寧可守著一座冷宮孤獨終老。憑這一點,她不得不對蘭妃有幾分佩服。
況且從皇帝冷落蘭妃三年和如今的反常表現來看,未必真對她忘情得一幹二淨,這樣一個聰明敏感、孤傲清高的女子,也許是皇帝的弱點所在。留著她一命,日後或另有用處。
片刻後,皇帝的禦攆便到了倚瀾殿,倚瀾殿建在水中,隻有長亭和長廊相接,梁雙全扶著皇帝下了攆,朝一處水中亭走去。
走了約百來步,隻見亭中坐著一個單薄纖細的女子,從背後隻見兩段漢白玉一般的手腕露在袖外一頭未束潑墨般的長發散落身後,風吹得肆意亂舞,衣帶未束,寬袖闊袍,衣襟飄飄,似乎下一刻就要當眾人的眼前乘風歸去。
小充子在旁側小聲歎道,“這蘭妃娘娘真像仙女一樣啊。”
皇帝踏進了亭中,一眾人等留在亭外。皇帝走近蘭妃,隻聽驀然“嘭”的一聲,一根弦斷了,蘭妃終於氣力不繼,趴在琴上低低喘息起來,眼見她的身子將從琴案上滑落,皇上快步而至,長手一攬,將她牢牢接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