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霜月夜歸人(一)(2 / 2)

予衍笑道,“在自家宅子還要爬牆?”

錦清卻也不管他,已經尋著了那小洞,一腳踏了上了,手腳並用緊緊趴貼著牆,頭也不回道,“你隻管著看我摔死好了。”

予衍立於月華之下,泛起散漫慵懶的一笑,“襄陽大將軍的女兒,身手自然旁人不能小瞧。”話說間,錦清已扒緊牆上凹進去的一處,不料那處長滿青苔,手裏隻抓到一把滑膩,她驚呼一聲,落進一個堅實的懷裏。

他笑了兩聲,一手摟住她腰間躍上了牆頭。“才誇你兩句,和我唱反調也不是這麼法。”她背貼在他懷裏,兩人過去從來沒有如此緊密的接觸,臉上微微有些發燙,明知道她落下定會安然無恙,也許那一滑手是對自己的小小放縱。她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怎會不知她的心思,他此時含笑看著她,仿佛已經洞察出自己的心思一般。

她惱怒地掙開他,就著月色,瞄準最近的一棵樹上的一根粗壯而柔韌的枝條,飛身撲過去抓著,借著樹的彈力輕輕巧巧地落地。

予衍撫掌笑道,“好!”

“我想一個人走走。”

這是父母成婚時住了多年的宅子,是她的家唯一留存下來的產業,她出生在這裏,長在漠北,見慣的是帳篷和蒙古包,這裏的一景一物她並不熟悉,也許是回到了老家,也許是月色太皎潔,竟然也勾起了她的思鄉之愁,漠北的寂寂黃沙如果這時也在月色之下,也堪比皇宮一般的富麗堂皇。假如她還在漠北,那會是什麼光景?不管在何處,天地之間,她卻隻有她孤身一個人,錦清想到這,胸懷激蕩,不禁有對月長嘯一聲的衝動。

錦清道,“從前你教我,要放得下,方能拿得起,否則心中戾氣流露麵上,反而於接近目標不利。沒想這麼多年,我還是出不了師。”不過聽到個名字,就亂了心神,隻因為那日城樓上那眼目三個字如淬血的毒滲進骨髓裏,竟是觸碰就會毒發。他苦心帶她來這裏,不就是不放心她?其實他大可放心,她分毫不忘記埋在地下的一段血債,宮裏的景色再好再繁華,淬毒過的土壤上麵如何能開出花來?

月華給她周身披上了一層輕煙淡霧似的的紗帳,她一貫清亮無波的眼裏也有了悵惘神色,予衍望著她近在咫尺清秀的臉,竟有忍不住想撫一把那如瓷細膩質感的衝動,忽地記起,她不過隻有十七歲。

他像是對自己道,“我當時的話不是做這般解釋的,記得麼,割舍得下舍不得,才配起得最想得到的。”

莫叔默默走上來道,“小姐。”

予衍走到一邊去,抬頭仰望圓得沒有缺陷的月色,讓他們獨自說話。

莫叔歎道,“三年不見,小姐又長大一些,我卻是老了。”錦清望著他絲絲的銀發和蒼老的麵龐,歎道,“老一輩裏也隻剩下你,這麼多年,你辛苦你了。”

“隻要我還剩一口氣,我要他們十倍的血償。”莫叔咬牙道。

錦清隨即說了要緊的事上去,“莫叔,山西的鹽鐵出了漏子?”

“是。”莫耿慨然道,“有人上書朝廷,說鹽鐵是國家錢財命脈大事,不可由私人把控,萬一出了差錯,就會動搖朝廷根基。”

“動搖朝廷根基?”錦清冷笑道,“那些人沒少拿咱們的銀子,他們有動作麼?”

莫耿自責道,“不少帖子已經留著不遞,隻恨朝廷官帽子太多,我一時照看不過來,有的已經上去了。”

錦清這幾天不在福永宮,聽不到一點消息,道,“不怪你,多少人一心等著朝廷收回鹽鐵經營權從中分一杯羹,咱們隻要喂飽幾個大胃的就好辦事。”思索一會,問道,“帶頭那個人,可查到是誰?”

“查過了,此人是仁宗四十八年先皇點的探花,叫胡隱,是個七品官。”

錦清蹙眉,“是他?”

“小姐聽過此人?”

“曾看過他上的帖子,卻不是關於鹽鐵權一事,而是有個書生搞得京裏流言紛紛的事,

莫耿忽地明白了什麼,“小姐說的是範鴻漸?”

風吹雲動,此時月華隱去,古舊大宅子裏靜悄悄的,此時突然聽得樹上葉叢中搖晃著輕微的動靜。

莫叔倏然色變,張口便要喊。

錦清趕緊示意莫叔不要輕舉妄動,接著道,“看來,此人想走曲線救國,先讓皇帝注意了他再說。”

錦清心中一動,“堂堂一個探花,混了官場多年,還是個七品官,若不是得罪過朝中貴人,就是塊難啃的骨頭,隻怕不那麼好拿銀子打發。”

莫耿順著她的話說道,“小姐說對了,這個人在山西縣是出了名的清官,我試過走他的道兒,可是這個胡隱一概油鹽不進,背景也是十分幹淨,我竟搜集不到半點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