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悲秋(1 / 2)

清朝,乾隆年間。

對於書蘭而言,這一年,北京的秋天似乎來得尤其得早。八月一過,樹葉就開始迅速地枯黃,風一吹,就無邊落木蕭蕭下了。書蘭站在臥室的窗前,目光向外注視著虛空,被那一習涼風吹起一陣哀愁。自古逢秋悲寂寥,但她傅書蘭一直是個“我言秋日勝春朝”的人。然而,今年這個秋,卻也讓她感到了無可排遣的寂寥。不隻寂寥,而且沉重。已經半年了吧。大清對廓爾喀人的那場仗,已經打了半年了。她的丈夫蘇允也已經離開半年了。這是她和蘇允成親八年來第一次麵對離別,讓她深深地體會到作為一個征人之妻要承受怎樣的煎熬。出征前,蘇允曾充滿信心對她說,“等我回來,一定讓你成為將軍夫人”。從來沒有覺得半年的時間竟會這麼漫長,陌頭的楊柳色綠了又黃,她雖不曾教夫婿覓封侯,心中卻也有悔。她後悔在他臨走前,沒有告訴他一句話,“不管你是將是卒,是官是民,都是我此生最愛的男人”。為什麼有些情在心裏堅定不移,嘴上卻總是吝惜表達呢?為什麼非要在他走之後,才深切地意識到戰場是多麼凶險的地方,生死都在一線之間,每一時每一刻她都有可能成為寡婦,而那些話再也沒有機會說?

每隔一陣子,書蘭都會去淳郡王府打聽前線戰事的消息。此次出征,淳郡王昊承是大軍的左副將,而蘇允是他帳下的軍士。撇開身份地位的差距,他們三個可是相識相知多年的老友了。每次從郡王府知道一點消息,如果是前線失利,她就會膽顫心驚好久,直到聽到捷報,才會稍稍安心。這樣一來,就算有不好的消息,王府的人也不敢告訴她,盡量報喜不報憂了。最近的一次消息,清軍連戰告捷,就快回京了。書蘭鬆了一口氣,但心裏仍是有一份沉重。除非等再次見到蘇允好好地站在她麵前,不然她是不能完全安心的。這些日子,所有的心情,正如那句唐詩所寫: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這日,寧靜的午後,書蘭摟著八歲的女兒若源躺在臥榻上午睡,屋子裏靜悄悄的。但這種安靜突然被書蘭從睡夢中驚醒的叫聲打破。

“蘇允……蘇允……”書蘭整個人頓時坐了起來。

若源也被母親的喊聲驚醒了,睜著一雙恍惚的大眼睛,望著書蘭:“娘,怎麼了?夢到爹了嗎?”

書蘭一手按著胸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嚇醒了,好像並沒有做夢,隻是胸口突然間猛跳了一下。

“沒什麼,”書蘭很快鎮定了下來:“娘沒事,你再睡一會兒吧。”說著,又扶她躺下。

若源嘴角一彎,清亮的眸子盯著她,對她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娘,不擔心嘛。爹功夫這麼好,哪會保護不了自己。而且,他就快回來了啊。”

書蘭摸了摸她的頭,也對她微微一笑。然而,心中卻是無法平靜。為什麼明明戰爭已經結束,大軍正在回來的路上,而她的恐懼卻越陷越深了呢?都說女人的預感往往很靈,而她究竟預感到了什麼,她不敢去想,隻在心裏拚命地對自己強調,不是預感,沒有預感,隻是心理作用罷了。

這時,若源的奶娘匆匆地走進屋來,對書蘭說:“夫人,家裏來了一個官差,說有東西要給夫人。”

書蘭的心,“咚”的一跳,慌慌張張地就衝出門去了。若源也趕緊下床跟了出去。

官差是來送信的。他送的不是一封普通的書信,而是一份訃文,一個死訊,一個天大的噩耗。書蘭顫抖地打開信件,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除了文字開頭的“蘇允”和尾處的“卒”字,還有一個鮮紅的印章外,其他的什麼都無法看清了,一張信紙抖索得像秋風裏的落葉。所有的擔心、所有的預感都在這一刻成了事實,書蘭神情呆滯,麵如死灰。奶娘生怕她要倒下,緊緊扶住了她。

而若源沒有像她母親一樣安靜地接受了事實,她死命地拉住那個官差不放:“你說誰死了?你給我說清楚,我爹那麼好的武功,他會當大將軍的,怎麼會給敵人殺死?你是什麼人,從哪裏跑來的,你根本不是什麼官差對不對?你一定是冒充的!你有病,為什麼要來騙我們……”她激動地又哭又喊,完全不能自已。

“蘇小姐,蘇小姐,請冷靜一點。參領大人已經殉職,在下隻是報訊而已,請節哀……”官差負責報喪的,見多了親屬這種悲痛欲絕的反應,卻還沒遇到過被一個孩子糾纏不休的情況,讓他不知怎樣應對,隻能連連掙著若源的手:“小姐,在下還有其他任務,請讓在下走吧。”

但若源就是不放他,仿佛這個人就是殺死她父親、奪走他們一家人幸福和希望的凶手。官差沒有辦法,隻能硬掰開她的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