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悲秋(2 / 2)

若源一下子跌坐在地,望著大門,痛哭不止。

奶娘又要攙著書蘭,又要去扶若源,兩邊兼顧不暇,望著這對悲戚的母女,眼淚也簌簌地掉了下來。

七天後。

那是遠征的王師凱旋回京的日子,也是讓書蘭等待了無數朝朝暮暮卻在七天前停止期盼的日子。

這七天裏,書蘭每天都陷在絕望和悲痛的深淵裏,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去的。聽到女兒在一邊哭泣,也沒有反應,沒有力氣去安慰。幾個家仆也都沒有聲音,感傷著一個好主人的離世。

好寂靜的秋天,好枯索的秋天。是的,枯索。對書蘭而言,沒有了蘇允,她的生命就開始枯索了。漫漫餘生,長得似乎沒有盡頭,即使還有心愛的女兒,也無法填補她殘缺了一半的生命。

就在蘇家一片愁雲慘霧之際,隔了一條小巷的大街上,大清的勝利之師正浩浩蕩蕩、旌旗飄飄地行入了京城。騎在隊伍前麵的幾員將領中,左副將昊承左手拉著馬韁,右手緊緊抱著一個用白布包裹的盒子在腰間。他並不像一個凱旋而歸的將領那樣神情高亢,年輕的臉上寫滿風霜,眼裏的沉痛任是路邊的行人都能看得出來。

“福將軍,”他驅馬上前一步,對大軍的主帥福康安將軍開口:“我想先行離開,去一個地方。”

將軍理解地點了點頭。

昊承便策馬離開了隊伍,跑進一條巷子。身後緊隨他而去的是他一直不離左右的侍衛親信圖敏。

當守門的仆人匆匆地進來報“淳郡王到訪”時,書蘭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頓時有了震動的神情,跌跌撞撞地就跑出了門去。遠遠地她就看到一身戎裝的昊承站在院子裏,雙手捧著一隻木盒,仰天而歎。他們目光一接,彼此眼中都盛滿了悲慟。他踏著落葉向她走去。

雖然風塵仆仆地從遙遠的戰場剛回京城,他沒有立即進宮麵聖,沒有回自己的府邸去,而是先來了蘇家,但麵對她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千言萬語都哽在喉嚨,隻化作聲音暗啞的四個字,“我好抱歉”。

書蘭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昊承手中的盒子上,問:“這是什麼?”

“是蘇允。我必須把他帶回家來交給你,讓他與你們母女團聚。”

書蘭接過盒子,解開白布,顫抖地觸摸著盒子的表麵,仿佛想要觸到已故丈夫的魂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盒子上。這是她七天以來第一次哭了出來,眼淚便如決堤一般不能停止。

昊承輕輕地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無聲地流淚。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依著,用一個秋風中的擁抱奠基著對他們共同重要之人的死亡。

這一幕被倚在門後的若源看到,對當時年幼的她而言,這一幅哀傷而細膩、安靜而溫柔的畫麵帶給她一種莫名的震撼,在她的記憶裏留下了永遠深刻的印象。

昊承讓圖敏解下肩上背的包袱。包袱裏是一件蘇允的軍服和他的貼身佩劍。尤其是這把佩劍,大概是蘇允留下的最重要的遺物了。而他能帶回來的,也就隻是這些了。他握著那把佩劍,眼眶已經通紅,半晌,才顫聲地開口:“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恨我,但我無法隱瞞你一個事實,那就是蘇允其實是因我而死的。在我們的最後一戰中,負隅頑抗的敵軍首領發了一支暗箭……當時我……我被那種即將大勝的喜悅衝昏了頭,居然失去防備……蘇允就在我身邊,他……”

昊承將頭一偏,強忍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他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繼續說著:“從前線到這裏,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回來要怎麼麵對你和若源。每次想都會覺得好痛苦,我甚至不能原諒他這麼做!為什麼要替我去死?他以為我會感激他的以命換命嗎?我的命算什麼,我是郡王是貴胄,那又怎麼樣?他的命遠比我重要,比我珍貴,因為他有這世上最愛他、最需要他的妻子和女兒,而我……我有什麼呢?馨寧也早就不在了。名利地位、榮華富貴,要有人一起分享才算錦上添花……書蘭,我比誰都不想看到你們母女痛苦,所以我恨我這條命毀了你們三個人的幸福……”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時候,我們可以灑脫地看淡自己的生死,卻不能接受身邊的人死亡。蘇允一定也是這樣的。所以,你不要怨他。不那麼做,他會痛苦。你原諒他的自私吧,寧願讓活著的人去痛苦。你更不能恨你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就像秋葉的宿命注定是要墜入西風。就像而我和若源的命,就是接受他已離開我們的現實。”

書蘭淒然一笑,抬頭望著樹上那些稀疏的枯葉,那種平靜而深遠的目光仿佛已望穿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