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在A城大紅,常常有客人慕名而來,指名要點他的歌。同事們開玩笑叫他魔之紅牌起來了。起先他覺得不習慣,臉上臊得難受,過了一段時間才漸漸適應了。也有相熟的同事羨慕漓江:“真是個聰明的人昵,這麼通透。”漓江就笑。其實他沒有刻意鑽營過,隻不過向來知道什麼是生意,無非是拿自己所有的,換自己所無的,拿對方想要的,換自己想要的,深諳此理,又能運用好自己的優勢,自然玩得轉。
他學會與客人調情,午夜12點以後,是他的自由時間,放一點輕搖滾的歌,扳過他人的手看手相。
手亂者心亂。你的掌紋紛亂,蕪雜。他笑嘻嘻地說話,那半老徐娘望向他,目光開始曖昧。他並不肯出台,依然有著高額小費。隨後這些錢,很快成了一縷輕煙。或者是一小粒藥——這時候丁振中的病情已經十分沉重。漓江因他熟悉了冠狀動脈粥樣硬化,scs,血流不平均性。
這些術語取代了丁振中的姿容,他的姿態,他的語調,他的手勢。
丁時常心絞痛。每日都要吃5片硝酸甘油以及其它一些昂貴的藥物。加上許顏必需的白粉,漓江一日日往返於醫院和酒吧之間,疲於奔命。
丁是個清廉的官員,手頭上並無多少積蓄,得了絕症,家人知道無望,也不大管他,他們從前對漓江冷眼旁觀,現在也不了,由了他們去。
丁已經從局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了,在位和不在位之間,待遇差別還是蠻大的。單位還算仁義,給丁報銷過一部分,到底杯水車薪。
漓江不忍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隻得繼續咬牙堅持。
他陪丁做過脊髓電刺激治療。電極植入脊柱椎管內,丁痛得慘叫起來,一把抓緊漓江的手,聲音回蕩在漓江靈魂深處,放開時,漓江的手心手背一片青紫。每當這時,漓江總會想起媽媽。那一年,家裏沒有錢,所以媽媽沒有時間。
丁的藥物十分昂貴,漓江的錢不夠,隻能在許顏的毒品上克扣。他曾經小心翼翼地和她打商量:“小孩,你能不能忍一下?丁伯伯病體很沉重。”
許顏點點頭。漓江撫著她的手,什麼也說不出。房子外紅牆上的爬山虎枝枝蔓蔓的,把人心都鑽遍了,綠得沁人。剜卻心頭肉,醫得眼前傷,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漓江抬著丁到樓下做CT,央求著人幫忙。無比慌亂狼狽地幫丁換衣服,套上塑料薄膜的防毒拖鞋,沒有人給他溫暖的笑臉,也沒有人給他善意的祝福。醫院裏時刻都有死亡發生,同情已是不必要的奢侈。
片子出來了,影像像是切開的核桃薄片。又去化驗室,把血抽出來,裝在一個薄膜袋子裏封存,放到某種光波下照射。再拿回來,輸八丁的體內。他的皮膚上洞眼多得數不過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方了,他給丁擦洗身子,幫他接屎接尿,幫他翻身。可他還是沒能好起來。
得知許顏去找了秦力的當天,那日有雨。漓江去醫院探望丁振中,醫生拉過他,憂心忡忡地說:“丁局長的病需要用大量的藥,要輸液,做化療,這些都需要錢。”他聽了覺得很難過,無心上班,找老板請了假,提前下了班。下午五點就回家了。
這個時候,就算是借,他也借不到錢了,他向熟識不熟識的每個人開口,漸漸淪落到連10塊5塊都要借的地步。有人礙於麵子,借給了他,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別人都不知道,這個清高冷漠的年輕人怎麼變成了這樣。
沒有錢,藥就停了。付款處的窗口像隻巨大的黑洞,每一次他把鈔票像流水一樣遞進去,然後端著盆子扛著箱子把那些大瓶小瓶搬回來,塞到丁的床底下去,等著護士一件一件把它注射到丁的身體裏。可現在,他已山窮水盡。
他走在路上,無意看到許顏和秦力相對坐在路邊一間咖啡店的靠窗座位上。遠遠地看不清楚兩個人的表情,可單憑動作就能看出是許顏在央求秦力。
漓江的心縮成一團。他看到許顏在哭泣,秦力把她拉到懷裏哄著,不住地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又看到他塞了一大包東西給她。他當然清楚,那是毒品,雖然秦力是用了一個黑色的袋子裝著它們。
他們在咖啡廳外的香樟樹下道別,秦力拉過許顏,在她麵頰上親了親,得意洋洋地轉身離開了,哼著小曲。他還是那副模樣,沒怎麼變過,白T恤牛仔褲,把手插在褲兜裏,嘴唇隱約有毛絨絨的胡子。
許顏獨自走回家。漓江在她身後不遠處看著,心如刀割。他能說什麼呢,他甚至不能責怪她。抬頭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他突然覺得心都灰了下來。他不知如何讓自己不那麼難過。他隻是知道,萬萬不能在大街上哭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