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辛夷找了一間賓館住下,給唐恩打電話,他始終關機,她不氣餒,一遍遍地打,終於接通。響了很多聲,他接了,開口就問她:“你在哪裏?”
辛夷答了。然後她聽到他在那端問別人,到這間賓館怎麼走。那是女人的聲音,非常清脆。而就在此時,辛夷仍然以為這個女人隻是唐恩的同事。
她說:“我辭職,來北京工作好不好?”唐恩顯得很不耐煩,責備了辛夷幾句,不肯過來,隻說:“你明天買飛機票回去吧。”辛夷在這端發著抖,他仍然語氣堅決,說:“你不要逼我。”辛夷心下一橫,輕輕地笑道:“我在八樓,外麵風景很好,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她承認自己的卑劣,這樣撕破臉皮以死相逼。他終於慌了:“你非要見我一麵不可嗎?”她說:“是。”
“那好,我過來見你,之後,你不要再找我了,行嗎?”
她說:“好。”
唐恩答應過來。他有心瞞她,表明他對她仍有眷念。可辛夷不懂,直接找上門去,要一個血淋淋的真相。於是遁急了他,這段感情就此山窮水盡。
辛夷收了線,坐在那間賓館的窗台上,外麵是燈火輝煌,房間號是818。剛叫上來的晚餐是土豆牛肉和油淋茄子,幾乎沒動筷子。她想著他要來,心裏滿滿當當地空,什麼也吃不下。
他果然來了、時間是晚上8點差6分。他牽著一個女孩的手進來。外麵正下著雨,那女孩赤腳穿一雙平跟涼鞋,腳上濺滿泥漿。
明明知道這就是答案,看到那女孩,辛夷的心還是沉到穀底。這段時間以來,她有過猜疑,不安,恐懼,可她心懷僥幸,以為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她以為自己必然不會有那麼倒黴。事實上這些經曆如此俗套,如晚間8點檔的連續劇。
她覺得自己以前比較傻,相信有謎麵就有謎底。可很多時候,所謂謎底,不過是腦筋急轉彎的答案。換言之,隻是個比較滑稽的笑料。不過是他變心了,僅此而已。
辛夷坐在床上說著話,女孩坐在另一張床上,她長得非常秀麗,神情很傲,目下無塵的盛氣太過淩人。唐恩則倚著桌子站著,很沉默。
隔了很久,他才開口說話,他勸她離開,說這是不合適她的城市。他說,辛夷,你回去吧,否則就不管你了。她笑。他早就不想管她了。他早就不想承擔了。
女孩扭過臉,問唐恩:“你們菪經相愛?”
唐恩怔住了,慢慢地說:“她對我有好感。”
抑或,他隻是不忍說,“我不愛。”
辛夷的臉色在刹那蒼白。嗬,他竟然否定與她之間的過往,隻用“好感”一詞來輔以說明兩人的關係,理直氣壯的樣子,刻意要撇清一切。說這話時,他神情緊張地望著女孩,絲毫不去看辛夷,如此地在乎她,怕她誤會,怕她不高興,而恣意對待辛夷的真心。誰說世間有公平一詞?你看,不過是怕她不開心而已,就可以對辛夷狠心,令其這樣傷心。世間無情字,隻負有心人。真的隻是好感嗎。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糊塗?這麼多年來,真的隻是好感這麼簡草嗎。曾經的情分這樣地被他所忽略。在他,不過如此。在辛夷,幾乎是一生。天亮之後的書生,發現昨夜路過的香豔之地,根本隻是一堆爛墳崗。
辛夷難過,麵上依然滿不在乎,絕不去點破他。她這樣失望。她以為那是個勇於承擔的男人。可他竟然不是。
女孩說:“你愛的是我,不是她,對麼?”
他忙不迭地點頭。
女孩俏皮地笑道:“那你證明給我看。”
他又點頭。
女孩站起身來,踮起腳,附耳對唐恩說了句什麼,又坐了下來。
他整個人便凝住了,女孩隻甜甜笑,笑起來如同鈴蘭花開,眉眼笑得彎彎,腳尖輕輕踢著。
他猶豫著,蹲下身去,親吻著女孩濺滿泥漿的腳。
是什麼可以讓一個男人放下所有的身段,不顧尊嚴,忘記臉麵,在自己愛過的女人麵前,這般作踐自己?
女孩輕輕揚聲笑了,很滿意的樣子,將麵孔扭轉過來,裝作隻是無意地瞟了辛夷一眼。
到底什麼是愛?非得要用這樣謙卑、自虐、自辱的方式來表達嗎?辛夷隻覺得肝膽俱裂,為眼前這個曾經深愛過的人,他這樣難堪而可悲。這女孩當然不愛他,沒有任何女子舍得這樣侮辱心愛的男人。
她隻能手腳冰涼地看著,心裏是無能為力的屈辱和悲哀。
來到這個城市的火車上,她曾想起林憶蓮的歌詞:你的手放口袋裏,還是會豔我在懷裏……?幾個小時之後,就這麼清楚地看到了結局和答案。他的手,是插到口袋裏,身邊是他的新歡。
愛了,不愛了。不過這麼幾個字。而很多年前,他們都還年少,她和他鬧別扭,在教學樓頂佯裝自殺嚇唬他時,他急得臉孔發白,小心地一步步地接近站在陽台上隨時都有可能墜下的她。他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死掉。在地底下,我們還是這樣的相愛。”辛夷就心軟了,從樓頂的平台上走下來。他衝過來抱住她,說:“你這個混蛋!”她淚流滿麵。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記不記得?相處十年的時光,不是沒有過好日子的。她是白紗窗後的姑娘,穿粉色衣裳。說過要攜手奮鬥,買房,養育小孩,和美一生。可他都不記得了。也許是記得的,再說給另外的人聽。他終於對辛夷說:“以後好好愛一個人吧,好好跟他過日子。”
辛夷笑:“愛不愛上誰和我本身沒有太大的關係。看際遇。”她的笑容明媚,露出潔白牙齒,很無所謂的樣子。她甚至不看他。他說:“以後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好嗎。不要再聯係我了好嗎?”辛夷說:“好。”“走吧,辛夷”,唐恩說,“你走吧,忘了我吧,求你。”辛夷又說:“好。”道別的時候,他說:“我們走了。”拉過那女孩的手。他們在房間裏呆了不過半個小時,他看了六次手表。是什麼將一切腐壞得這麼快?她讓自己這樣地被他所厭煩了。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