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業務發展得非常好,甚至有不少外資企業的客戶。最近又拿下了Paris香水的地區廣告代理權,琥珀覺得人很疲倦,看到進賬數目非常樂觀,文開心起來。若長久如此,做大做強絕非口頭作業。整個下午她忙著和彼岸的客戶溝通,發了幾封E-mail,打了幾個電話。辦公室裏到處是低低的英文聲音。煮咖啡的味道在雨天濃重地彌漫於整個房間,讓人覺得有點悶。
這段時間龍皓負責一個策劃的項目,必須跟到片場去做監督,去了鎮江出差。他在公司起的作用很大,琥珀很高興選對了人,在漓江麵前可以完滿地交差。漓江在公司當了個財務總監,不太參與管理,給予琥珀足夠的信任,她隻需要每天下班回家對他彙報一下就可以。
龍皓在工作中和平時的嬉皮笑臉有很大的出入,他在外是精明的角色,一個人帶領著數十人的班組,從創意到細節都要打點周到。現在琥珀和他的聯係僅僅是工作上的電話和郵件,很少談及私事,但她總能感覺到他固執而溫和的關注,雖不明顯卻讓人無法視而不見。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隱忍,他始終謹慎地保持著不讓她感到壓力的距離,卻也看不出放棄的意思。哪怕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如此執著。
接到漓江的電話時,琥珀剛忙完。
“下班了吧?我在樓下等你,吃飯去。”
漓江的確在樓下,但並不是在門口,而是獨自站在大樓轉角的地方,把手插在黑色風衣口袋裏,眼睛看著十字路口。
站在冬天街角灰暗背景前的漓江,呈現出脆弱而挺拔的美。他的脊背筆直修長,透出些許寂寥。
琥珀向他走過去,有那麼一瞬間,清楚地感覺到這個黑衣男子落寞的側影將會長久烙印在她的記憶裏。
兩個人順著高大建築下顯得逼仄的街道朝外灘走去,經過和平飯店,再走過兩個路口,穿過人行天橋就到了。江邊和往常一樣有不少遊人,對岸是作為這個城市標誌之一的東方明珠高高聳立,旁邊有幾座著名的建築。在琥珀和漓江的這一側,燈火勾勒出璀璨金色。江風拂麵,他們牽著手慢慢踱著步。
琥珀的手被漓江牽著,緊張得出了汗,又舍不得放開,好像一牽手,就有天長地久的預示。
天長地久,這個她從來沒有奢望過的詞語,居然閃現在這牽手的時光。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漓江問。
“你還擔心被仇家追殺到這裏?”
“這裏很美。”漓江不答,換了個話題。
“是啊。你知道嗎,公司離外灘雖然近,可這麼長以來,我是第一次來這裏散步。”琥珀對漓江說。好象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太容易辦到,所以不急於實踐。“外灘不適合獨自行走。”漓江伸出另一隻手替她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發,說道。
兩人鬆開手,趴在江邊的護欄上看了一會兒江,青灰色的江水浩蕩地緩慢地流向遠方。“這裏以前是著名的情人牆,那時候年輕男女都在這裏約會,大概很壯觀。”琥珀今天穿的也是黑色風衣,手插在口袋裏,領子豎起來。
正是黃昏,上海的冬天非常清冷,有著全世界最為寂寞的景象,天空還是湛藍的,萬裏無雲的不落塵埃。漓江抬頭看著天空,說:“我喜歡藍色。有時會長久地注視著天空。我的父母,丁伯伯還有許顏,都住在那一片藍色裏。”
琥珀早就習慣了身邊的男人常常冒出一句奇怪的話語。很多時候,漓江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那是一個屬於過去的某個年月,無法走出。
這並不好,隻是她說不出任何勸解的話。
然而此刻她聽到漓江的話語,震驚了:“許顏不在了?”
“是。”漓江收回注視著天空的雙眼,看住琥珀。在他的眼神裏,琥珀時常會覺得迷亂。她知道這是愛情的情緒。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表示。雖然他們能夠自然地牽手,或者是擁抱,然而這也是不帶有任何情欲的,更像是親情,比如現代表兄妹互相有意的那一種,有血緣關係存在,隻好努力維係親情。就像古墓裏的楊過和小龍女,同居一室仍月朗風清,便是這麼拘束下去,結合幾成終生目的。
怎麼可能沒有曖昧呢,可是,無論是漓江或者琥珀,經曆過的不如意太多了,才特別珍惜點滴快樂,因為知道這已是難得。
有經曆的人都懂得忍情和在未開始時就放棄,饒過可能的暗礁,讓人生平滑些,這實在是人之常情。於是琥珀和漓江,生生地把懷著隱約愛情的彼此,變成了哥們兒。
尋一家餐廳吃飯的路上,漓江問琥珀:“你知道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什麼嗎?”
“什麼?”
“做塵埃。隻是塵埃。但可以飛翔。”
“是的,可以在陽光中飛翔,很自由。我也曾就這個問題問過阿燃,他說要做草。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草無關緊要,每年都有生死。”
漓江輕輕地笑,緩緩背誦:“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我覺得離離這兩個字,特別感傷。”琥珀說著,和漓江向理查飯店走去。這座年久失修、慘淡經營著的老字號飯店坐落在外灘邊上,有著漂亮而寂寞的中庭,歐化的雕木欄杆,鋥亮的地板。
飯店的人不多,沿著寬闊的走廊走,一拐彎,走進飯店三樓的酒吧,一位中年的侍應生立刻走了過來。吧廳內的音樂堅持很輕很慢的旋律。風笛。大提琴。鍵琴。音樂永遠明亮憂傷,帶著遙遠國土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