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到了,漓江給琥珀送了禮物。琥珀撕開墨綠褶皺紙包裝的禮盒,裏麵是聖誕樹形狀的香水瓶,三宅一生的牌子。
“這是2001年的紀念版,”,漓江微笑著說,“名字很好聽,叫做‘一生之樹’。”他還記得琥珀曾經說過,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是她的榜樣。
這跟阿燃每年送給她的禮物是多麼不一樣。從初識起,阿燃就帶給她又香又白的花朵。通常是白色的雛菊,綴滿天真無邪的白色細長花瓣。琥珀從雜誌上了解到雛菊的花語是“簡單的一天”。那好象屬於某個青澀無端的年紀。
琥珀第一次看見陳燃,是在某個攝影作品展覽會的現場。經過在門口排隊和登記個人資料的繁文縟節之後,得以進去參觀。展廳裏人很多,她將大衣挽在手上,身上是半休閑款式的黑西裝和墨藍色仔褲,有那麼一點兒雅痞的味道。
展廳內的作者很多,慢慢看過去,琥珀被一組黑白照片吸引住了。她向來隻喜歡黑白照片,覺得有靈魂嵌入其中。那些照片,一張張都是孩子的臉。孩子們在田裏割稻子。孩子們在泉眼邊喝水。女孩在玩抓石子。男孩在鬥架。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太陽。光明燦爛。還有一些野生的不知名的灌木。攝影者在旁邊附了一行小小的文字:其實鄉下有很多苦難的東西,可我隻拍孩子。琥珀在照片麵前貯足良久,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類似這種簡單卻直取人心的風格,仿佛每一張照片都有情緒,都有所指。孩子們黑白分明的眼睛幹淨明亮,能夠蕩滌人心。她留神看了看攝影者的名字:陳燃。卡片裏有他的聯係方式,11位數的手機號碼。那個號碼,琥珀並沒有刻意去記,隔了幾天,她又想起這組叫她念念難忘的照片,並在電話機上流暢地撥出這些數字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些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接到她的電話,陳燃有點吃驚,輕輕地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天真的女子,打來電話。”琥珀也笑。兩人就攝影方麵交流了一會兒,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決定見麵。陳燃在電話那頭問:“找個什麼地兒吃飯呢?”他的普通話偏軟,有明顯的南方口音,很溫和。
琥珀說:“要麼新天地裏的某一家?”
陳燃笑:“新天地?不好不好,那是有錢人的地盤,一瓶喜力要68塊。那地兒,特小資,一大群人湊那兒聽大家都聽不懂的音樂。”
琥珀也笑:“你蠻內行的啊,連飲料的價格都背這麼熟。看來是個有錢人。”
“哪兒是呢,我女朋友喜歡那裏,所以我知道。”又自嘲道,“上海這裏啊,享受它需要的生理代價太大。”
琥珀道:“按你的意思來吧。”“好的呀。”陳燃說,“我們去‘鋼琴吧’,好嗎?你知道在哪兒嗎?”琥珀笑了:“知道的。我去過好幾次。”她趕到的時候,服務生走過來詢問道:“請問小姐是找一位姓陳的先生嗎?”琥珀點點頭,隨她來到六號台席,陳燃已經在那裏等著了。這家咖啡館在金貿大廈的56層上。周末時,她會來這裏,點一杯果汁,坐在、麵對落地玻璃窗的位子上,眺望著午後忙碌的城市和人群,體驗著浮生偷得半日閑的舒暢。此刻她看到燈光最璀璨的那一處,那個身著休閑衫的年輕男子回過頭來,朝她微笑。
那是個看上去很舒服的男人。用舒服這個詞語來形容他實在不為過。看得出來,在少年時,他應該是陽光一樣的孩子。琥珀走過去,坐了下來,朝他笑著,說:“你好。”她沒想到陳燃這樣年輕。
那個晚上他們聊得非常愉快。陳燃說:“跟聰明人說話,不累。”琥珀心裏也很喜悅,太久了,太久不曾遭遇到一個人,能在言語上能與自己這樣諧和,這種感覺就像是茉莉花在茶水裏慢慢舒展的郡種放鬆,非常清香,一圈圈地漾開。她給陳燃看了自己的攝影作品,是從前拍過的照片中挑出的精華部分。
沒有多少人知道,當年丁雪為睿誠拍照對琥珀的震撼。大學時,她選修了攝影。幾年下來,雖然遠遠不如專業攝影師,卻也拍過幾張很是叫人刮目相看的照片。陳燃一張張地看過去,挑了一張,問琥珀:“這張可以給我嗎?”琥珀看了看,微笑了,是她最滿意的那張。畫麵是一些頹廢的花沉澱在大段錦緞的褶皺裏明明暗暗,捕光非常到位。她說:“好啊,我家裏還有兩張呢,這張就送給你了。”
陳燃端詳著它,感歎道:“生命是如此認真的儀式。”這句話說得叫琥珀心頭一震,簡單的幾個宇,正恰如其分地表達出她的感受。有些句子可以把人一瞬間摧毀,就像某個人在心裏離去。事隔很久,她仍會想起陳燃的這句話,在最絕望的時候也能忍受下來。
看陳燃的攝影作品時,琥珀以為他是學這個出身,一問,才知道他也不是。陳燃大學裏學的是個在琥珀聽來覺得很有意思的專業:爆破。
談及這一點,陳燃隻說了句:“我喜歡這種通過毀滅來創建美好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