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又開始濕透這個季節每一個憂鬱的日子。在記憶裏,弦,我把你裝訂成一本書,拴上紅色的絲帶,然而,一頁一頁地翻,默默誦讀。你依然那麼孤獨,總是一個人畫畫一個人傾聽《致愛麗斯》。我總想,你還會回來,再站到你的畫架前,皺著眉,好幾個小時都不做聲。
弦,我們同齡,你說屬“金命”,注定都需要用“火”來“煉”,可命運偏偏帶給你那麼多水,瀝瀝灑灑,好像是數著人生的阿拉伯數字。這透明的液體,是你的驕傲和鍾情,浸透了你全部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你總是漫步在理查德的旋律中,恍見一個身著潔白婚紗的女孩。幸虧有小雨,你說,要不女孩的笑不會那麼甜那麼純那麼美。弦,我猜不透她是誰,真的,我寧願變成火,讓憂鬱成為快樂,讓泥濘的路重新在陽光下印上新的腳印,讓你蒼白的臉從此綻放笑容。然而我錯了,陽光在涼涼的小雨中融化了,那段日子,年輕的心是春天的第一場雨,而友誼也許就是天上的一道七彩虹。單純、快樂連同你的憂傷,滿滿地裝飾了那個季節。
常常你問我,下雨沒有。我說沒有,太陽多好,你總是搖頭。終於下雨了,很細很細的雨絲飄灑下來,從未見過你那麼開懷,你指著調色板告訴我什麼是雨的顏色。弦,雨也有顏色嗎?灰帶點黃,帶點橙,還帶點青紫,忽然你指著一種很亮的紅色說那是我的顏色。真想問,那麼,雨是你的顏色嗎?可我沒問,因為那一刻你顯得好深沉好深沉。
時光轉眼走入了秋。你送我一幅畫,那是一幅怎樣的畫啊,沉重的顏色讓人有窒息的感覺,也像一個巨大的歎息。老婦人滿目瘡痍,姿勢猶如蒙娜麗莎,隻是一雙纖纖素手似乎被歲月用最拙劣的手法雕刻得極為不堪。一種異樣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忽地從我心頭滑過,抬起頭,你正用一雙清亮飄逸如水的眸子注視著我。弦,我說,送我另一幅吧,我喜歡晴朗的春天的陽光,有花,還有那個美麗的白衣女孩,一絲陰影很快地從你眼中掠過、滑落,聽到你喃喃地歎息:是的,怎麼會“缺火”呢?
從那以後,弦,我們之間永遠失去了真誠和信賴,你也永遠疏遠了我。天還是很藍,太陽暖暖的,日子似乎又開始變得輕鬆。
好久沒看到你了,弦,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再沒畫畫,不知道你整日在調色板中尋找一種紅色。其實它還在那,隻是已變硬變黑,讓你再也看不到了:這火一般的顏色,弦,也許就是你命中注定所要的,可惜,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那一年我們二十一歲,沒想到時針永遠地打住了,情有獨鍾地為你——弦,我的朋友,畫上了一個平平靜靜地句號。我想象你清清秀秀地躺著,臉上沒有微笑也沒有痛苦,你潔白的皮膚映襯著那個白色的世界。
不知何時,冰涼的雨水流過我的臉頰,第一次發現它是如此優雅如此美麗,在天地間,長長的,一根又一根地撕扯著,仿佛是誰在拆白雲的紗裙,銀色的線頭,一落地再也尋不著。
弦,你淡淡地笑了。於是,我知道鋼琴為你又深情款款地彈奏起了他動人的《致愛麗斯》,而那純白的女孩又輕盈地走過來,閉上眼。輕輕地,我把那幅叫《蝕》的畫撕成碎片,任它在雨中幻成一隻一隻的蝴蝶,飄散而去。
小雨,也許下了整整一季,我不知道,隻是常常地喜歡問別人,下雨了沒有?我說,小雨也有顏色,灰中帶點黃,帶點橙,還帶點青紫、帶點亮亮的紅。可沒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