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蕭翎靠近一些,“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什麼?”朱鹮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吃什麼?……醋?”
蕭翎嘿嘿笑著:“打我和老羅聊起來,你就不高興,好好的三個人吃飯,你卻獨個喝悶酒,這樣子……真像吃醋。”
“哈哈……好笑!”朱鹮把瓶底最後一口酒喝光,搖晃著瓶子說:“我和老羅認識得不比你久?我幹嗎要吃醋?”
蕭翎已經確定這孩子肯定喝高了。
辯駁的重點好像不在誰和誰比較熟,而是男人和男人間為什麼會用“吃醋”這個詞吧。
“對啊,就是因為你和老羅認識得久,見我這麼快和他混熟,你才不高興啊,你在嫉妒呢。”蕭翎接著說。
朱鹮停下手中動作,低著頭認真思考起這句話。
過了一會,才悶悶的說:“你人緣好,和誰都自來熟……”蕭翎一怔,隻聽朱鹮又輕聲說:“不像我,不討人喜歡。”
“我和老羅他們,共事也有兩年了……他們和我開過的玩笑,還不如和你這一次……多,我也…插不上什麼話……”
“朱鹮……?”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酒後吐真言?
蕭翎內心很激蕩。
他早就覺得朱鹮骨子裏帶著的冷漠勁就像一張金鍾罩,把人都隔開在三尺之外——雖然能自我保護,卻也嚴密得過分。
他的交流行為都困在這張罩下,這種生活是不自然的。
這和工作的種類無關,即使不做這行,也要接觸人的,壓力隻會更大——現在是夢魘、夢遊,將來會是什麼?
蕭翎看著深深垂著頭的朱鹮,小心翼翼將手裏的酒遞過去。
——這家夥需要疏導,平常像隻死蚌,撬是撬不開的,如果它能自己張嘴,就實在太妙了。
短短的幾分鍾,朱鹮的腦子裏也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
大學畢業的餐會上,別人都抱成一團哭得稀裏嘩啦的,隻有朱鹮不明白為什麼畢業要搞得跟生死離別似的。
聽他們回顧宿舍裏發生過的趣事,什麼誰用飯盒當漱口杯啊,誰的襪子最髒,兩周不洗能立起來,臥談會上誰最愛講帶色的笑話……這些,朱鹮都沒有經曆過,所以他插不上話,但還是有一點點羨慕的,都說沒住過宿舍的大學生活是不完整的,朱鹮覺得自己的人生本身就不完整,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其實早在大二那年參加校演講比賽獲得亞軍之後,就有很多女生喜歡他,但大多是暗戀,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太不好接觸了,偶爾一兩個有勇氣的找他搭話,也在近距離短暫對視之後含恨放棄了。
朱鹮對這些完全沒有印象,他一直縮在自己的小殼子裏,好像逝去的二十幾年光陰全部是空白,除了那些刻骨銘心的噩夢。
“小學的時候,學校操場邊上種了很多楊樹……”他捏著冰涼的酒瓶,“一到夏天,就生出好多毛毛蟲,還有吊死鬼……你知道吊死鬼吧?就是綠色的軟蟲子,會拉絲,不知不覺垂在你頭頂上……很惡心,踩破了就是黃黃綠綠的一灘……”
蕭翎靜靜聽著。
朱鹮根本不需要他的回應,自發敘述著。
“我很怕……每次走過操場都一鼓作氣用跑的,我特別怕。當時女孩子都撐小傘,不是為了遮太陽,是遮蟲子……我也想撐,可我更怕別人笑話,就沒有……”
蕭翎腦中不自覺浮現出童年的朱鹮,怯怯的站在操場上,想走不敢走的樣子……他忍不住微笑,朱鹮沒有看他,手緊緊捏著那隻酒瓶,閉著眼睛:“後來有個男孩子開始用那種東西嚇唬人,女生都被嚇得哇哇叫,四散跑開……男生就更興奮,甚至抓很多毛毛蟲裝在透明瓶子裏……塞到女生課桌裏,或者忽然在女生麵前打開……”
“我怕極了,我怕他們也這樣捉弄我。”
“但是後來我發現,你越是尖叫,或者跑開,嚇唬你的人就開心,就越要追上去……所以我就裝得不害怕,有男生用樹枝挑著毛毛蟲突然放到我眼前,我都要嚇死了,但我沒有叫,也沒有跑,隻是平靜的看著……他們覺得無趣,就轉頭去嚇唬其他人了……”
“這是一個好辦法,對不對?”朱鹮輕聲笑了,眼眶紅紅的,“我膽小是天生的,但是女孩子膽小是可愛,我這樣的……就很……懦弱。”
你這樣的,也很可愛。
蕭翎在心裏說。
“時間長了,假裝不害怕就成了習慣……但這種性格特別討厭,我知道。一起去看恐怖片,大家都興奮得尖叫,隻有我不出聲,別人會覺得無趣;有人講了笑話,大家都笑的毫無形象,隻有我微微吭哧兩聲,多不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