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喜歡下雪,可以在他的腳步聲裏開門,拍掉他發間和衣上的雪花,遞上一杯生薑茶;可以煮一個熱騰騰的火鍋,裏麵隻有幾片肉,更多的是白菜和豆芽;可以窩在被子裏,搶著電視機的遙控板,一會兒翻臉一會兒和好;可以相擁而眠,討論下一年冬天添一台空調還是一個孩子。
當然,也有不喜歡下雪的時候。那時候穿著母親做的棉鞋,在雪地裏走上半天就會從外濕到內;那時候一場雪凍結了長江,他在江南,我在江北,遙遙不可相望;那時候孩子太小,雪天不能外出,還有烤不完的尿布;那時候凍壞了廠裏的設備,幾百號工人在冰天雪地裏搶修;那時候天降雪災,許多人有家不能歸,甚至家毀人亡。
喜歡,或者不喜歡,雪年年都會下,在某個期待的時刻,或者不情不願的時候。念著"瑞雪兆豐年",盼來的有豐收也有災害;想著"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可能春天很近也可能冬天長遠。有人讚美雪花潔白美麗,也有人責怪雪花粉飾乾坤;有人享受滑雪的快樂,也有人承受冰雪的災難。
就象人生遭逢的其它事物,隻能十全九美。妄想一切美好,分別善惡兩麵,執著個人迷戀,就會看錯紅塵,遺失真我。那時候喜歡雪,那雪不是雪;那時候不喜歡雪,那雪也不是雪。生命裏真正的雪花,其實從未降臨,也許,一些人要等待終老。
而我的等待,隻需持續到今夜。今夜雪花如期而至,在珍珠坡路,在府南路,在夢澤大道,在楚王城大道,在我走過的每條街道,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親吻大地,親吻花草,親吻行人,親吻我。終於明了:我喜歡,雪會下;亦或,雪落下,我歡喜。
撥通安的電話,說:好好聽聽,下雪了哦!他叮囑:下雪時,小心路滑!
我打江南走過我有我的江南。在我的江南裏,我如杜麗娘或者白娘子,為愛而生死。
在我的江南裏,揚州是前戲,蘇杭是高潮,徽州是後戲。我在江南裏尋找並遇見我的書生,與他結一段塵緣,爾後,分離。
01春帷未揭,瘦西湖兩堤花柳不開,但一路樓台依舊長十裏。風裏雨裏,我走過虹橋,看得見畫船,卻不見你的身影;二十四橋上,亦不見你吹簫。
鈴聲清洌,宛如你聲聲急切的呼喚,是在五亭橋上嗎?我的書生!
五朵蓮花綻放在水麵,蓮亭之下,十五橋洞洞洞相連。如果你在那裏等我,一定等了二百年,看慣200×12×15次月圓月缺。你已經做了二十個揚州夢,不要玉人,不要青樓薄幸。你要我,成為你簷前的柳,耳畔的風。
02一夜風雪,晨起是冰天雪地,去個園。我一再地誤識這個園子,固執地把它和板橋綁在一起。他畫了那麼多竹,寫了那麼多"個",在他心裏,隱藏著多少人世的孤獨?他說:我要買盡青山當畫屏,汲來江水烹新茗。如此,個園是盛不下他孤獨的,另外那七個怪人也分擔不了。
有個地方能,徐凝門77號,寄嘯山莊。月作主人梅作客,花為四壁船為家,這隻是山莊眾景之一。更勝的景是水心亭,可以承載《紅樓夢》。而最勝,當然片石山房。
我的孤獨沒有板橋那麼多,隻要石濤壘起的那兩間小小石房,一間住著我,一間住著你。我和你,攜著手,看那鏡中畫,看那水中月。
03預報說蘇州是睛天,那就乘著陽光去尋你吧。獅子林的石洞象迷宮,滄浪亭躲藏在山頂,拙政園那麼那麼大,寒山寺那麼那麼幽。我的書生在哪裏?我問船娘,她搖頭如搖櫓,兀自攪亂一河碧水。
我在觀前街施展法術,變成得月樓的鬆鼠鱖魚,變成采芝齋的蜜餞,變成黃天源的糕團,變成乾泰祥的綢緞。我把甜美和柔軟掛滿長長的街道,隻等你前來觸摸,品嚐。
04夜裏,該去楓橋吧,那些泊在岸邊的船裏,總有一隻,你對愁而眠過。如果我撞響寒山寺的鍾,會不會,把你驚醒?
還是去茶樓尋你。若不在嫋嫋茶香之中,必定在溫軟的評彈裏。弦琶琮錚,吳儂語軟,走出來吧,我的書生,我要和你一起,在《珍珠塔》裏,結一段《啼笑因緣》。
05如果我在牡丹亭等你,你會不會也讓我鬱鬱而終?如果你在我身後,點亮一千隻燈,我就醒來,與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