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水·歲月自逝十五歲的河(2)(3 / 3)

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淘淘自然是萬分珍惜。那一年,我仍然是渾渾噩噩地一天當兩個半天地過著,但淘淘卻一天天瘦下去,一個大小夥站在人堆裏,象一枝竹杆上掛了一塊藍色的布,隨時會被風吹走。好幾次,我想把自己的飯菜分一份給他,但看到同學們不懷好意的笑容又膽怯了;直到一次親眼看到淘淘暈倒,我再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固執地和淘淘一塊吃飯,每頓都借口吃不完,分一半給他。

那是一個冬季的星期六,寒風刺骨,吹得我們直哆嗦。淘淘背著我們的包,一會兒讓我跑,一會兒讓我跳,可河堤上的風實在太厲害了,怎麼折騰都是手腳冰涼、嘴唇發烏、牙齒"咯咯"直磕碰。淘淘脫了外衣給我,裏麵的棉襖已經露出了棉花,我說什麼也不肯穿,倔強地愣在路上,淘淘生氣了,板著臉狠狠地瞪我:"死丫頭!天下最不聽話的就是你了!"然後象是比誰更牛,他也愣愣地站著。一陣大風掃過去,象刀割似的,突然淘淘一個趔趄,倒在路上。我哭著搖他,過了好久他才睜開眼睛,虛弱地笑笑:"丫頭,別擔心,隻是眼睛黑了一下,經常有的,回家不能告訴大人的。"

就是這樣吃苦、這樣發奮,老天也沒有開眼,這次不是淘淘準備不足,而是命運弄人。1977、1978年初中生考中專,高中生考大學,各入各的籠子;1980年,出了新政策:大中專一塊考。這就意味著淘淘他們一批隻複習初中課程的得和高中畢業的競爭,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沒有一個初中畢業的通過考試。這次打擊對淘淘來說是一生中最大的,因為來得太過突然,而且又無法避免。淘淘第一次明白了人生道路的曲折和個人力量的悲微。大熱天的,他蒙頭睡了三天,連水都不肯喝一口,我去強拽他起來時,已經象是風幹的樹枝。

淘淘的決絕,讓家人清楚地看出他走向更廣闊的天地的強烈願望,這次沒有人反對,一致讓他繼續上高中學習,反正心已經飛出這塊土地了,不如給他自由,讓他走更寬更直的路。

那時的高中是兩年製的,幾乎每個人民公社都有一所。淘淘到公社上學,算是又走遠一步了。在那所校舍簡陋、師資奇缺、設施落後的高級中學裏,淘淘學到對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句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星期六回家時,他經常給我講屈原和《離騷》,有時候聽他搖頭晃腦地反複念著那個句子,我都懷疑他會追隨屈原跳進巴河裏。其實我不喜歡聽屈原的故事,做官落到那樣的淒慘的下場,不如守著一畝地二分田;但淘淘說:"屈原是生錯的時代,沒遇到賢君良相。"

星期天照樣結伴上學,還是淘淘背著我的米袋,我在後麵磨磨蹭蹭,抓隻蝴蝶,摘朵野花。已經是上初中的大姑娘了,但我從來沒有什麼自我意識,沒想過自己的前塵後世,就象河堤上的楊柳,本是漫不經心的一次插枝,然後隨意地長大。我不知道在路的那端連著什麼樣的世界,甚至也弄不懂彎道這邊的人。淘淘已經是英俊青年了,隻是一直清瘦清瘦的,更顯出眼睛的明亮和目光的神彩。他常常對我講他的誌向:當醫生或者當官"那時還沒"從政"這麼文謅謅的說法";在我眼裏,這兩種職業沒一點關係,但淘淘說得頭頭是道:"丫頭,知道不?古往今來,隻有行醫和為官能夠救人於水火。"我聽得雲裏霧裏,管他將來幹嘛?隻要他仍然是我的淘淘哥就行!

兩年時間很快過去了,這期間,花花姐訂了親事,同齡的姑娘都出嫁了,可花花姐不行。爺爺奶奶的日子不長了,家裏實在沒人手,隻得留了她當勞力,侍候老人、養雞養豬、燒火洗衣,全由她料理。大伯和伯母耕種田地,還得想著法弄錢給淘淘交學費;那時學費並不高,高中一學期也就十塊錢,可對祖輩守著田地過日子的大伯來說,要湊足淘淘的學費和開支真的是件吃力的事。淘淘雖然受寵,但並不驕奢,他能省就省,為了節約紙筆,他說自己想到一個好辦法:在腦袋裏做題,盡量多記多背多想。這個方法對他日後的工作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思想周密、遇事冷靜就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淘淘考上一所地區中專,學的是財會專業,與他的最初目標有點距離。但在那樣一所高中裏,能一舉考上的鳳毛鱗角,所以大家都很高興,總算能走過長長的河堤了,而且一舉越過縣城到地區,這無法不叫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