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水·歲月自逝十五歲的河(2)(2 / 3)

我的傻是村裏人所共知的,一直持續到十五歲,才突然開竅了,拚命學習,成績突飛猛進,十八歲時從一所鄉村高中考入一所二流大學,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是件讓光宗耀祖的事情,更何況是村裏出的第一個女秀才。人們紛紛傳誦著,最後的版本是:五四年那場洪水,不僅衝走了我家的房子,也衝走了我家的穢氣。沒有人知道,人們眼裏那個隻會在彎道上發呆的女孩,一夜之間變得無比聰明,真正的原因是看著淘淘越走越遠,她無法忍受他就此走出她的視線。

二十年後回首來路,真正快樂的時光就是那段傻女孩的日子。物質的極度貧乏對於年少的鄉下孩子來說,從來不會成為幸福的負擔;因為那個時代裏,大家沒有貧富的差距,所有的孩子都在同一種環境中成長,上學也是輕輕鬆鬆的,沒有家庭作業,不用培優補習,大家還不明白"競爭"這個詞的含義,隻知道貧下中農是一家,要團結。階級鬥爭具體體現在學習張鐵生交白卷,高年級的小學生在考卷上寫:"我是中國人,何必學語文?不學aoe,照樣幹革命!"老師隻能告訴我們:人家說的是不學外文,不能生搬硬套,中國人是一定要學好語文的。初中生寫點大字報批一批黃帥,其實沒人知道他是誰,淘淘他們私下裏說那是老師讓他們練習毛筆字的招數,他們權且認真寫著,人人練得一手好字。

文化大革命的終結,帶走了淘淘他們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的時期。那些關門打狗、殺雞取卵的行徑隨著新時代的來臨,統統都藏到內心的某個角落。若幹年後,某一天吃狗肉火鍋或者叫化雞時,突然會想起曾經用白水煮過偷來的雞摸來的狗,那滋味可真香啊!此生再也償不到了!隻能隔著歲月的距離,反複聆聽《昨日重現》,感歎流年似水。

03、艱難曆程一個時代的結束預示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對廣大農村孩子來說,文化大革命結束後,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是鯉魚打挺--躍出龍"農"門的天賜良機。鄉下的孩子從未放開肚皮吃一頓白米飯,突然間掉下這麼大一塊餡餅,誘惑力不亞於現今的孩子見到搖頭丸。

淘淘半憂半喜,喜的是終於有機會去闖天下了,憂的是初中的幾年荒廢了學業,一時半會兒怕是難得拾起。淘淘明白,這不是射箭遊戲,不是和同村的孩子比高低,而是和全省乃至全中國的孩子較量,不敢掉以輕心。學校集中複習時,座無虛席。昔日那些莽撞少年,一夕之間長成了穩重青年,大家懷著對前途的憧憬和對命運的挑戰,滿臉虔誠地重拾課本。書到用時方恨少,淘淘明白初中的三年自己根本沒學到什麼知識,幾乎是白白浪費了,現在隻能是摸著石頭過河,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趟。

那時我上小學五年級,每到星期六下午,放學後拖著母親用花布縫的書包,坐在彎道上,望著中學的方向。遠遠地看到淘淘背著田田哥從部隊帶給他的黃挎包,一路小跑著往村裏來,就傻傻地笑起來。淘淘不再糾我的小辮,也不笑話我守河堤,隻是象大人樣點點頭,問一句:"丫頭,放學了?"然後拎了我的書包,大步走在前麵,我慢吞吞地跟在後麵,盯著他日漸寬闊的肩膀發愣,總也想不明白淘淘是哪根筋不對了。

星期天淘淘去學校前,我一直在他家賴著,翻他的書包,其實書包裏隻有二升米和一罐鹹菜,那是淘淘一周的口糧。尼龍網兜裏有一小瓶煤油,是淘淘夜裏點燈學習用的;那時候,煤油是憑票供應的,四個孩子共用一盞燈,還不敢把燈芯撥得太亮。淘淘走的時候,我趕緊抓過他的挎包背在肩上,大人們照例會笑起來,對淘淘說:"等你考上了,把那個挎包給丫頭吧,瞧她羨慕的!"在拐彎處,我把包給淘淘,有時候會塞給他一個小紙包,裏麵也就是攢了幾天快化了的一塊薄荷糖。然後一聲不吭地坐下來,看著淘淘一步步走遠,漸漸地模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連黑點也消失了,隻得等下一個星期六。

時間總是以相同的步伐走著,可那一年在我們的感覺裏完全不一樣。淘淘總是說過得太快了,他還有好多東西沒學好;我老覺得過得太慢了,一個星期咋會那麼長?大家都對淘淘寄予厚望的,那樣聰明的小夥子一輩子呆在農村裏耕田種地,任誰見了也覺得不合適。他說時間不夠用時,大家都為他捏著汗,當然我也就不敢站出來唱反調,反駁淘淘。我漫不經心地參加完升學考試,淘淘也經曆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考驗,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也在淘淘的意料之中,最少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差距,所以他並不喪氣,反倒早早地準備下一輪複習。

一九七九年,在我們的人生裏是一個重要的年份。那一年農村實行責任承包製,也就是分田到戶。各家有自己的田可耕種了,那時淘淘已經高我一個腦袋有餘,那樣的小夥子完全可以充當一個勞力。在讓不讓他繼續補習的問題上,他家開了家庭會議"我當然會列席",田田哥在部隊裏呆了四年,看樣子一時還回不來,花花姐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齡,家裏的田地得有人守著,爺爺奶奶一口咬定什麼也不如土地靠得牢,堅決要讓淘淘回家;大伯第一次激烈地反對自己的父母,說多讀點書才會有出息。我已經和淘淘在同一所初中學習了,就堅定地擁護大伯的決定,反正我說什麼都沒關係,大家早已習慣我莫名其妙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