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超然
阿美看著手心裏的藥瓶,心裏卻想著一大早阿惜嬸來跟公婆聊了半天的事。本來嘛,阿美和阿惜嬸是走在兩平行線上的兩個互不相幹的女人,可是不知道是她的直線折了,或是對方的歪了,阿美最近發覺,這已是一提糾纏不清的曲線,錯綜地交叉著。
夜,異常的靜。阿美輕晃著手裏的藥瓶,想起阿宏臨走前叮嚀再叮嚀這玩意兒不能養成習慣。可是阿宏不知道睡不著的滋味是甚麼?還有阿惜嬸對她無形的壓迫又是甚麼滋味?
好幾次阿美想寫信告訴遠在外地的阿宏,家裏正在滋蔓著一個計謀,一個必定很引誘公婆的計謀。
阿美倒了一杯開水,走到窗前,拉開窗簾,一輪姣潔的月亮高掛樹梢,閃爍的繁星好似阿惜嬸的金門矛,在嘰哩呱啦時也是一閃一閃地:“你兩老有這個兒媳婦在這裏照顧就好了嘛,”又壓低嗓門:“我家阿嬌呀相命的說是多子多福的命哩!下個月就可以到遍地黃金的美國,你就勸勸阿宏……”
阿美知後得,她感覺仿佛有成群的蜜蜂衝著她叮著,但是她還是按捺著自己,因為她深信阿宏是愛她的。
她看著躺在搖籃裏的女兒,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是誰指定“傳宗接代”這個鐵包袱是女人背的,自已何嚐不想有個兒子呀!
吃過晚飯後,阿美在廚房裏洗碗碟,無意中聽見公婆倆的對話。
“她肯答應嗎?”阿公在問。
“她?你說阿矯呀!啊喲,阿嬌怎不答應,這主意還是她自己出的,阿嬌愛慘了我們家阿宏。”
“我是說的阿美,她會答應嗎?”
“瞞著她呀!人都在地球的另一端,我們可以裝著不知道,她當然更可不能知道。”
“我看還是不行吧,鬧個重婚……”
“重婚,重婚,人隔兩地,法律在那裏生效呀?你別傻了,我說行就行,阿惜答應賠嫁現款二十萬元。”
“唉,我還是……”
“你就別歎氣了,好好的財神爺上門不歡迎,你等甚麼養老?反正一切看我……”
一陣破碎的聲音打斷了二老的對話,明明是滑自她手上的瓷碗碎了,阿美卻聽到發自她體內的心碎聲。
她慢慢地搖出瓶裏的幾顆藥丸吞服下去,算了,睡覺吧!說真的,阿宏愛她,阿宏也愛他的父母,就因為她也愛阿宏,所以她必須去愛阿宏的父母,可是現在的問題是阿宏的父母疼兒子,卻未見得疼媳婦,他們要的是阿嬌,阿惜嬸的獨生女,娶她就有數不盡的賠嫁及鈔票。她呢?甚麼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赤誠的愛心,一顆本來完整而摸不著的愛心,但是剛才已跌碎了!
微弱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射在床頭的小幾上,那裏有一個杯子,剩下半杯開水,及一個安眠藥的瓶子,是空的。
超然(1951-),菲律賓華人女作家。生於菲律賓。曾任華文學校教師十餘年。學生時代開始文學創作,作品散見於馬尼拉各華文報刊,曾多次獲文藝獎。其優秀散文入選《菲華散文選》(1985)的有《老?》和《悵然》;入選菲華女作家作品選《綠帆十二葉》(1987)
的有《當掌聲響起時》和《無聲的戀曲》等。其優秀微型小說《阿美的煩惱》,原載菲律賓《世界日報》,後被《山東青年報》轉載並人選《海外微型小說選》(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