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身邊、身後,還各自站著一個人,一個褐色皮膚,兩個黃皮膚,都不是歐洲種。
“這一位是賓鬆船長,”卡爾森指著那個亂穿東方衣服的佛郎機人對盧複禮說,而那個賓鬆身後則站出一個混血種來給他作翻譯,這個混血種就是後來隨盧複禮出使的阿拉貢。
“這一位,是希拉裏修女。”卡爾森指著那個長袍女性說,跟著又指著另外那兩個又髒又臭的佛郎機人:“這位是哈羅德船長,這位是霍伯特船長。”
盧複禮問:“這麼多船長,還有個修女,那你們這裏到底誰作主?我要代我們孝廉老爺傳話,卻該跟誰說?”
卡爾森說:“希拉裏修女是來傳播福音的,賓鬆船長是我們船隊的首領,哈羅德船長和霍伯特船長是另外兩支船隊的首領,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對他們說。”
“原來是三支船隊湊在一起。”盧複禮想。
他還沒開口說話,那邊幾個佛郎機見他一上來就咄咄逼人、問東問西,都感覺有些不耐煩,賓鬆咬了咬手中的寶石手鐲,很不高興地問卡爾森:“這家夥就是你說的那個巡海官員的部屬?”
卡爾森說:“是。”
“裝模作樣。”賓鬆嘟噥了一聲。盧複禮不知他們在說什麼,想來是對方在介紹自己或談論自己。但隨即想起李彥直的囑咐:別理會對方的態度,我行我素效果更好!就伸手指著那幾個船長責問:“你們幾個不在自己的國家好好呆著,大老遠跑到澎湖來幹什麼?”那幾個佛郎機人都是一呆,盧複禮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說:“昨天在這裏開炮,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不知道這裏是我大明的海疆嗎?”
賓鬆再忍不住,提起那根盤龍拐杖就指著盧複禮說:“你給我住口!本大爺放你上來,不是要你來嚷嚷的!”他這邊說著,那邊阿拉貢就給他翻譯。賓鬆又說:“我來這裏本來也就是靠靠岸,過幾天就走。但那島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殺了!”
“那島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殺了!”多輕巧的一句話!可裏頭卻意味著幾十條人命!盧複禮一聽,氣得有些發抖,怒道:“你,你……”
這是憤怒之下的反應,也不用阿拉貢翻譯,賓鬆就知道他在說什麼,哼了一聲,移動著他的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你們那個什麼巡海官,讓他乖乖出來給我行禮,把他手裏的好東西都獻上來,那我還可以饒他一命,否則我們的大炮你也看見了!嘿嘿,要是敢不聽話,這炮口下次就要對準他轟了!”
盧複禮因為他剛才那句話而氣憤填膺,這時脫口就叫道:“好哇!你有膽子現在就進澎湖灣試試啊,看我們孝廉老爺怎麼對付你!去啊,去啊!這就進灣試試你們的大炮啊!你以為隻有你們有大炮啊!哼!你們居然還敢在我們的地頭上殺人!這次我們孝廉老爺一定會判你罪!一定會判你死刑!你個畜生!一群蠻夷!”越說越激動,激動到腦袋發熱時,噗一口口水就吐了過去——他畢竟是曆練不足,李彥直雖叫他我行我素,但他在情緒激動之下竟不懂得控製我行我素的度,什麼都顧不得了,這一番針鋒相對的狂言充滿了明朝憤青味道,而這一口口水更顯示出他有做大明禦史的資質!
賓鬆還在那裏聽阿拉貢的翻譯,一時沒有防備,那口口水便受了個中!呆了一呆,反應過來後才怒火衝天地跳了起來,大叫道:“你敢吐我口水!我宰了你!”
盧複禮叫道:“來啊,來啊!”手就往腰間按去,然後才發現武器在上船之前已經被收繳,這時賓鬆的拐杖已經辭到,他身子一閃,左手抓住了拐杖,右手掄拳便毆,賓鬆伸左手擋住了他的右拳,盧複禮哇哇大叫,一個頭槌就撞了過去,兩人的額頭一起紅腫,兩人的腦袋一起暈眩,因為猛衝之勢又一起跌倒,在甲板上扭打起來,一場涉外交涉登時變成了一場鬧劇。
“打得好,打得好!”
聽了盧複禮的描述,蔡大路父子高叫起來。
“真是胡鬧!”博文館高材生王晶凱雖然是盧複禮有同學之誼,卻還是直道:“雖然對方惡霸野蠻,但你怎麼可以這樣胡鬧,簡直有辱斯文!甚至有辱國體!”
盧複禮被他們這麼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
李彥直卻笑道:“對方不過是一群強盜,跟他們講什麼斯文、國體!”心想:“看來派複禮去是對的,若是派了晶凱去,他太過斯文,在那種場合下非被對方吃住了不可。”看了盧複禮兩眼,道:“不過我也真想不到你在那樣的場合之中居然敢這麼大膽,換了我去,也未必敢如此。”
“其實我事後想想也怕。”盧複禮說:“隻是當時不知道怎麼了,就控製不住了。”
李彥直哈哈一笑,說:“這控製不住來得恰到好處!你敢這麼放肆,除非他們是摸清了我們的底細,否則對方反而以為你是有恃無恐。嗯,接下來又如何了?那賓鬆被你吐了一口口水又沒占到你便宜,他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