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亮到白家溝村查看浮腫病的情況,這裏是浮腫病最嚴重的村子之一。這次他沒有挑擔子,隻是背了一個藥箱和書包、水壺,由於饑餓時他就喝水,所以水壺裏的水早就喝光了。一路上,天亮看到很多樹的樹皮都被人們剝光了,那剝光了皮的樹就像一個個裸體的女人,在寒風中戰栗著、哭泣著……遠遠看見黃沙地裏那棵原本枝繁葉茂的大鬆樹也被人們捋光了鬆針,像一個幹瘦病人,變得麵目全非了。天亮的心一陣陣地顫抖,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到村邊的小溪邊他怎麼也走不動了,他趴在溪邊喝了口冰涼的溪水,忽然看見清澈的水底竟然靜靜地停著幾條小蝌蚪,一動不動,難道你們也餓得遊不動了?天亮看著那蝌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想起了壯壯在幼兒園裏的兒歌“小蝌蚪找媽媽”,這幾天也不知道他們娘幾個怎麼樣了?他順勢躺在了地上,麵朝藍天……天還是那個天,但雲卻已經成為晚霞,那是他最熟悉的……最心痛的……胭脂般的晚霞……
大喜看見天亮,心裏猛地一哆嗦,很明顯天亮也患了浮腫病,不如從前那麼精神了,大喜和天亮都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很長時間,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還是大喜打破了沉默,對天亮說:“以往,沒有進行密植的時候,俺們村的玉茭地裏種豆子多,一到秋天,在豆葉即將要黃的時候,老婆們成群結隊地到地裏把豆葉捋回家,家家漚的豆葉菜夠一年吃的,糠菜半年糧嘛,日子也就過去了,這幾年實行了密植,豆子種的少了,成立了大食堂以後,鄉親們也就沒有幾家漚豆葉菜的了,去年,公社讓俺們把地都種了麥子和玉茭,又趕上大旱,什麼也沒有收下,這不……唉……你去看看吧,五爺怕是不行了。”
“你們的食堂不是還開著灶嗎?”天亮很麻木地問了一句,其實他也知道,即使是開著灶,也是清湯寡水,沒有什麼吃的了。“唉!有點吃的他都留給小外甥吃了。自己……唉……”
來到五爺家,五爺依舊是靜靜地躺在床上,身體越發枯瘦的沒有一點水分,是典型的“幹瘦病”,看見天亮進來,五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天亮從藥箱裏拿出一些“康複粉”,用茶缸調了半茶缸“康複粉”糊糊,大喜把五爺擁著坐起來,天亮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白五爺嘴邊說:“五爺,來,吃吧,吃點就會好的。”
五爺用最後一點力氣抬起雙手,將嘴邊的茶缸推到天亮的嘴邊,示意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手重重地滑落了下去,眼睛依然直直地望著天亮……
天亮知道,那眼神裏邊包含著的是期望和囑托啊。
天亮的眼睛濕潤了……
紅花從沒有像今年這樣盼著春天,以往她盼春天是因為天氣暖和後,她的身體就會感到舒服一些,而今年她每天盼著地上長草,盼著樹上發芽,那樣就會有吃的了,就不會讓天亮和孩子那麼辛苦了。最近天亮回來,總是躲著紅花的目光,晚上也不脫褲子睡覺,其實紅花早看到了,天亮的腿也腫了,但他絲毫沒有想動鐵盒子裏的錢的意思。不過,紅花也清楚,現在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壯壯每天在院長家吃飯,這雖然幫了紅花的大忙,但紅花實在是很愧疚,兩個老人都年紀大了,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照顧老人還要老人跟著受累。最讓紅花不忍的是健健,健健不再去上學了,而是每天在隊裏幫著推磨,那天回來,瘦弱的身上劃的到處是傷,一問,原來是磨圪針麵,把紅花的心疼得都要裂開了,眼看著就要把孩子和天亮拖倒了,紅花每天都盡量少吃,由於營養不良,紅花已經幾個月都沒有來月經了。而懂事的健健總是要讓媽媽多吃點,就這樣,一鍋飯你推我,我推你……
“媽媽。你吃。”
“孩子,媽喝口湯就行了,你還要幹活呢,你多吃些稠的。”
“不,媽媽,你每天都喝湯怎麼行啊?”
“不怕,聽媽媽的,媽媽是大人了,每天也不幹活,能行。你是孩子,正長個子呢,再說,你要是病倒了,不能幹活了,媽媽連湯都喝不到了不是?”
“媽……”健健憋著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這天,還沒有到中午,健健就高興地跑回來了,“媽媽……媽媽……”
紅花正在甕邊喝豆葉菜裏麵的漿水,這還是去年大喜送來的一小甕豆葉菜,紅花一直沒有動它,想著哪天真的大食堂解散了這可就是一甕救命菜啊。今天紅花實在是餓得有些心慌,就舀了一些漿水來喝。
“媽媽!你怎麼喝這個?你是不是餓了?”健健看著媽媽那瘦得脫了像的臉,心裏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