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在南方已是一片豔陽天氣,而在北方則還有點燠熱,幾位先生、女士有點坐不住了。計先生說:我們移師到外地,最好是到南方去開會吧,不要老在北京。大家一致讚成。符女士提議到杭州西湖邊上去開會,說那裏有靈隱寺,我熟悉,可以帶你們去參觀一下,不是這一次要研究“善”的問題嗎,佛教是以行善著稱,正好一舉兩得。諸位老師齊聲叫好:“善哉!善哉!”
這少不得要由諸位學生和助手幫助聯係。好在他們幾位長者名聲在外,又得到領導上的支持,杭州方麵也很樂意接待。於是不到一星期,諸位先生、女士、學生們已經到了杭州,下塌西湖賓館。
傍晚的西子湖畔,遊人已經稀少,留出來的空間,發人遐想。但見那湖水潾潾,垂柳飄拂,夕陽西照,碧空萬裏,人們一洗當天的繁華辛勞之心,有了難得的一點清淨。忽然間一隻飛雁劃空而過,茹先生不自覺地想起了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詞句,覺得心曠神貽,美不勝收。雖然王勃說的是鄱陽湖,而我們現在則是在西湖,不是一個地方,然而“襟三江而帶五湖”,雨季湖水有如一根帶子把它們串連在一起。茹先生連想:“要是隻有落霞,而沒有孤鶩,或者隻有孤鶩,沒有落霞,即便有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也會顯得單調、孤寂,人生有幾個知心朋友在一起歡聚暢談,多麼好呀!”
值此良辰美景,茹先生竟然動了凡心,心想如果身邊有一位窈窕淑女陪伴,攜手同遊,共訴衷曲,該多好呀!忽然他又想了鄧麗君的那首歌,竟忘乎所以地脫口而出:“路邊的野花不要採!”這句話恰恰被旁邊的戴先生聽見了,說:“啊!什麼?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想採野花呀?”茹先生一時不知所措,深知失態,無言以對。
學生小毛接上一句:“茹先生人老心不老”,引起大家一片笑聲。還是茹先生的學生小米出麵幫助解圍,說:“茹老師也不過是觸景生情,豈有他哉!”
其實同行的幾位,不論年老、年少,男的、女的,此時此刻哪一個沒有這種心情呢?隻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這就是中國人的“含蓄”。
符女士儼然以主人的麵目出現。一到杭州,她就和有關方麵聯係好,第二天一早,她就帶領幾位先生、學生去了靈隱寺。靈隱寺是中國南方著名的佛寺,位於西湖西北方向的靈隱山麓,建於東晉鹹和元年(公元326年)。寺前有飛來峰,按照佛教的理念,飛來峰是仙靈所隱之地,因此該寺起名為靈隱寺,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年曆史,其間曾經多次重建。一行人懷著莊嚴的心情,參觀了五代吳越時期保留至今的兩座八麵九層的石塔,北宋開寶二年(公元969年)建的兩座經幢,以及天王殿、大雄寶殿等。天王殿後麵的韋馱像,由獨塊香樟木雕成,為南宋時期所建。大雄寶殿高33.6米,單層重簷,輝煌森嚴。他們又去寺前流覽了飛來峰等勝景,瞻仰了宋元時代的許多石刻造像。這一天天氣清明,遊人極多,到靈隱寺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比肩接踵,絡繹不絕,在在顯現了佛教勝地的旺盛香火。
儒家、道家的人和佛教徒一起來參觀佛教寺廟,一般沒有什麼問題,而作為一個基督教徒和伊斯蘭教徒來參觀佛教寺廟的恐怕就不多,計先生、尹先生此來,是不是有違教規呀?符女士的學生小王心裏有點嘀咕,但一看計先生和尹先生二人都興致勃勃,毫不在意,也就放下心來。
就在這秋高氣爽的美好時刻,五位長者和他們的學生在西湖賓館的一個會議室裏,按序坐定。這次會議主要討論“善”的問題,似乎理所當然的由符女士來主持,符女士也當仁不讓,先來一個開場白,她說的極其通俗明白:
“善是什麼?善就是好!這還用解釋嗎?就不多說了。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不讚成善,而反對惡,對嗎?”符女士像教小學生似的來了這麼一句問話。如果在小學三年級的教室裏,學生們肯定會齊刷刷地舉手說:‘對’,但她現在麵對的不是小學生,而是幾位長者,不知他們會怎麼樣回答呢!
這個問題不可能有什麼別的回答,小學生也好,大學生也好,老師也好,不會有人反對善而讚成惡的,符女士的這個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符女士說:“這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呀!我們這些人參加宗教,不管哪一種教義,都是叫你去惡行善,為群眾謀福利,這是各教教義的一個共同的核心問題,也是我們入教最原始最根本的初衷,如果宗教沒有這一個基本點,那還有誰入教呀!宗教恐怕也就不能存在了。”
計先生說:“基督教從它誕生的第一天起就叫人行善,耶穌基督以及一些先知們在傳教的同時,就給人治病,分發糧食,給人水喝,他們就是通過這種善舉來贏得人們的信任的。”
尹先生說:“伊斯蘭教一貫教導它的信徒行善事,不做惡事,並且強調行善者將進入天園,而作惡多端者則將被打入火獄。”
符女士說:“佛教認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浮屠損壞了可以再造,而一個人的生命隻有一回,生命沒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說救人一命勝於再造七級浮屠。這是善心的表現。”
人們又開始引經據點。
計先生說:“《聖經》上說:你們都要同心,彼此體貼,親如兄弟。不要以惡報惡,以辱罵還辱罵,倒要祝福,你們本來就是為義受苦的。你們若是行善,有誰來加害你們呢?不要怕人威嚇,驚慌失措。存在著無虧的良心。行善受苦總比行惡受苦強。耶穌基督按肉體來說,他被治死了,而按著靈性說,他複活了。”
計先生接著說:若是因為我行善而受迫害,那麼有罪的人不是我,而是迫害我的人。“為善而受苦,於心無愧;為惡而受苦,心中仍然有愧,苦上加苦,苦不堪言。不要效法惡,隻要效法善。做一件好事容易,做一輩子好事難。”
計先生說開了話匣子,有點收不回來,他接著朗誦了《聖經〉上的一個詩篇:
“棄惡從善必蒙福,
不從惡人的計謀,
不站罪人的道路,
不坐褻慢人的座位,
惟喜愛耶和華的律法,
晝夜思想,這人便為有福。
……
惡人並不是這樣,
乃像糠秕被風吹散。
因此當審判的時矦,惡人必站立不住,
罪人在義人的會中也是如此。”
計先生一口氣說到這裏,好像意猶未盡,又加了一句:“有人丟了良心,就像船破了一樣,是要沉下去的。”“克服罪惡,要從自身做起。”計先生得其所以地大談了《聖經》上教導的善惡觀。
尹先生引用《古蘭經》的教義,對善行作了更多的發揮:
信道的人啊!你們不要吃重複加倍的利息。
任何先知都不能侵占公物,誰侵占了公物,誰就要在複活日吐出來。
兒子得享受父母遺產的一部分,女兒也得享受父母遺產的一部分。
不得強占婦女,當作遺產,也不得壓迫她們,而要善待她們。不得取回你們結婚前曾經給予她的聘禮。
“不要娶你父親娶過的婦女。不要與你們的直係親屬結婚。不要娶你親生兒子的媳婦,嚴禁娶有丈夫的婦女。”
尹先生越說越激動。他說:愛人之心不可無,嫉妒之心不可有。穆罕默德說:‘妒忌滅善,似火吞柴’。
“伊斯蘭教把陷害他人作為大罪之一。穆罕默德把設計誣蔑、陷害他人的人叫作‘吃人肉者’,認為這些人殘酷無比,以後他們的手要變成銅爪,用來撕碎自己的胸脯和麵頰。”
尹先生說的這些話,充分表達了伊斯蘭教的善惡觀是那麼嚴正。
茹先生說:“西方許多哲學家都愛給善下定義,他們大多認為‘幸福就是善’。既然幸福是善,那麼,你做了一件善事,你使人幸福,你自己也感到幸福,所以善總是雙向的。你做了一件惡事,使人痛苦,你自己也會感到痛苦,所以惡也是雙向的。我們的責任是引導人們去惡揚善,這是人的本性決定的。”
戴先生對善的解釋似乎更帶一點理論色彩。他引用老子的話:“‘聖人常善救人,而無棄人;常善救物,而無棄物’。意思是說,聖人善於用人,能做到人盡其才,因此社會上就沒有被廢棄的人了;聖人善於利用各種物品,做到物盡其用,所以社會上就沒有被廢棄的物品了。”戴先生又指出“聖人常善”。
茹先生於此補充了一句,說:“《尚書》上說:‘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鹹寧’。意見是說,廣泛采納善言,朝廷以外就沒有遺留的賢人,萬邦就都安寧了。好言都被采納,好人都被任用,這個國家就能治好了。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人盡其才,德才兼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則改之,無則嘉勉,言者無罪,聞者有益。這就進一步把言善行善提到了治理國家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