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二年的早春,本應是春寒料峭,空氣中卻透著詭異的暖意融融,往年常常造訪的春雨更是一次也沒來,京郊的農戶們都犯了愁。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城外提前勝放的十裏紅梅在這暖春景色中獨領風騷,不出十日,那十裏亭的柱子上就題滿了當朝文人墨客的詩句。就連京中的貴婦淑女們也有些耐不住好奇,紛紛前去觀賞,一時間,居然成就了幾段才子佳人的美談。
天幹物燥,就難免火燭之患,城內也是接連發生火災,好在都是小打小鬧,並沒有給城中百姓的生活造成多大的損失。直到二月十七這一天夜裏,才發生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火,失火的,竟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梅妃的寢殿,疏影宮。疏影宮遠在深宮,百姓們自然連個火星子都見不到,直到第二天皇上頒下追封梅妃為皇後的詔書,大家才知道這個大恒朝最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歸天了。至於那夜的疏影宮是如何火光衝天,梅妃是如何身陷火海,最**室是如何轟然倒塌又化為灰燼,卻是在之後的無數個茶餘飯後,越傳越離奇。
那夜,火勢甚大,整個疏影宮仿佛都被潑滿了桐油一般,很快被火舌吞噬,再無一絲餘地。沒過多久,火焰就順著風向竄到了臨近的幾座宮室,皇帝的勤政殿也相距不遠,險些遭了秧。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火再也無法撲滅的時候,居然感覺到盲目揚起的臉上,有雨點敲打的冰涼觸感。起先,他們還以為是錯覺,漸漸地才錯愕地發現,真的下雨了。雨勢也不大,不緊不慢地,如霧一般,更沒聽見半個春雷。火勢,居然就在這霧雨的籠罩下,漸漸弱下去了。等火焰盡滅,眾人麵前隻剩下冒著一縷縷白煙的焦黑荒原時,佇立其中的明黃身影,晃了一晃,嘔出一口血,頹然倒地。鮮紅的血液落在仍舊發燙的烏黑焦木上,瞬間凝聚幹枯,發出“呲”的一聲輕響,騰起幾柱白煙。“呲”的一聲很輕,白煙的味道也很輕,而在某人的記憶裏,卻永遠留下了磨滅不了的烙印,在他的記憶裏,那“呲”的一聲振聾發聵,那血液蒸發的味道直嗆得人要窒息,他閉上眼竟是血液甫一落在枯木之間,竟像是城外十裏紅梅競相綻放,美得淒涼又惆悵。
皇帝身邊的周孟剛才一直死命拉著他家主子,生怕他一個激動衝入火海。這火熄滅了,終於鬆了一口氣,卻不料皇上轟然而倒。多年在皇帝身邊伺候,保護他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還未及反應,就已經伸出雙手,一把將主子抱在懷裏,可別摔傷了,周孟隻覺得心尖生疼。幸好身後還有羽林將士,這些人都是個中翹楚,反應自然比常人快些,七手八腳地攙住了倒下的二人。
“周太醫,怎麼辦!”陳公公急得聲音都在發顫。
周孟略扶了下脈,緊皺的眉頭一鬆,“沒什麼大礙,快快送回勤政殿。”
未幾,大片的廢墟裏隻剩下排查餘燼的宦官。雨還在那裏下,並沒有停歇,也絲毫不見轉急。宦官的袍子都略微****,手中的燈籠卻不見熄滅。靖元二年開春的第一場雨,就是以如此沉默的姿態,陪伴著這一地寂寥的焦木。
“老天啊,你也是在為碧落流淚嗎?連你也沒料到,這就是王碧落的結局吧。”勤政殿西暖閣的回廊中,高高翹起的屋簷遮住了周孟悵惘的眼神,他的視線久久停留在遠處那堆坍塌後隻剩下一人來高的焦木,手中尺八輕輕湊近唇邊,瑩潤的朱唇輕啟,這細雨中的每一絲風都化作了淒婉哀鳴。
皇城之內多是皇室宗親或達官貴人的宅院,這些宅院往往占地廣闊,這一家與那一家的圍牆之間,也往往隻留兩人並行的窄巷,有的巷子窄得甚至要側著身才能通過。高門的宅第自然配有高牆,巷子兩旁的高牆都有兩人多高,平日裏月光也照不進來,隻有偶爾艱難伸出的幾枝紅梅,花蕊處閃動微弱的暈光。而今晚天幕漆黑連個星子都不見,就連豔麗不可方物的紅梅也隱沒在了黑暗中。春雨如絮,飄在風中,也****了這條漆黑的小巷。一雙純白的絲履踏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悄然無聲,寂然無塵,絲履嬌小,僅三寸有餘,自然屬於女子。女子身著純白紗衣,輕紗飄然,被這細雨微風輕輕撩撥飛起,有哀婉地垂下。白衣勝雪的女子雙手擎著一把潑墨紙傘,傘麵上的圖案似山巒,似枝蔓,看不真切。女子的麵容被這紙傘盡數遮去,唯有那如瀑布般垂瀉腰間的青絲,還有那擎著紙傘的玉手,隻是那玉手,蒼白如紙,再加上她步履異常輕盈,遠遠看上去,竟不像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