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地區的文化、生活中有兩個痕跡特別明顯,一是祖國大陸的痕跡,它的夜市、小攤跟我們北京東華門、簋街很像;餐飲啊、待人接物啊,都很接近祖國大陸。還有就是日本的痕跡,因為台灣地區曾經被日本殖民統治過一段時間,一直到二戰結束後,才回到中國人手中。在台灣,日本的勢力和影響一直比較強大,李登輝執政期間,尤其如此,他甚至自認是日本人。所以,台灣有很多文化跟日本也很接近,比如祖國大陸人互相見麵也就是握手,稍微點頭示意;而日本人會非常認真地九十度鞠躬,台灣人就介乎於這兩者之間,比我們鞠躬要深,但是也不像日本人那麼“隆重”。
那天的晚宴設在圓山飯店一個特別大的包房裏,那個包房能坐三十到四十個人,我們分兩桌而坐,每桌大概坐了十七八個人,大家互相介紹,這個是什麼“商會”的,那個是什麼“協會”的,差不多都是年齡30到40歲之間的各界精英,都西裝革履、文質彬彬,講話也很風趣。落座之後,我們七個人的可憐小團就被拆成兩撥,分坐在兩邊,開始酒宴。
台灣人很講究,接待遠方來的客人飲宴時,作為東道主,一定會有個代表起來講一段歡迎的話。他們稱呼人的時候,是把名字拆開的。比如,他介紹我時會說,非常歡迎水先生均益。這種待客和說話的方式讓我覺得既新鮮又很傳統,仿佛“穿越”回了我爺爺那個時代。
介紹和致辭後,還有很隆重的舉杯儀式,然後就開席。幾位主要人物先舉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大家熟悉一點了,開始互相一對一“私下聯絡”,慢慢地說開了,進入狀態了。對方人很多,我們一共才七個人,勢單力薄,還有一位是女士。團長和另外一位團員不會喝酒,這樣最有“戰鬥力”的就是我了,我四下一望,也隻能挑起這個大梁,既來之則喝之,反正不能給咱祖國大陸丟臉。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喝的是金門高粱,度數還很高,酒勁也很大。對方也有點咄咄逼人,畢竟他們人數是我們3倍多,輪番敬酒,單獨示意,大概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酒勁已經上來了,雖然我平時的酒量還可以,但在那麼一種場合和態勢之下,不知不覺地也有些飄飄然了。
酒喝得熱鬧了,大家也聊開了,話也就開始升級了。一開始,大家說話都很拘謹很客氣,甚至於都說“大陸的朋友”怎樣怎樣,用詞很小心。到後來,就開始有點火藥味了。後來我才知道,飯桌上坐的有幾位,是民進黨的“少壯派”,很受高層的賞識,觀點上也比較激進,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大家喝著喝著,突然我就發現,有一個坐在我對麵的老兄,瘦瘦的,梳個很亮的小背頭,開始說一些類似於“我們台灣和你們中國”這樣刺耳的語言。
那位老兄一看我坐在團長旁邊,又比較能喝,別人又介紹說我是“國嘴”,問我問題就有點略帶挑釁,一點一點地逼近,剛開始他就問:“水先生均益,你們現在在中國做新聞,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嗎?”
我按照個人一貫的理解回答他:“無論在哪個社會,包括在台灣地區,做新聞也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個人觀點一定要和你所代表的平台的立場相吻合。我們在根本上是記者,要傳達的首先是客觀事實,我又不是評論員,不是理論家,不能上來以後就先是一大堆‘主意’,隻要說的是客觀事實,想報什麼就報什麼。”
緊接著,他又拐彎抹角問了一些新的話題,總是“你們中國我們台灣”這樣地說,我之前就覺得心裏有點不太爽,好幾次想提醒他,但又沒找到合適的方式,怕不禮貌,也怕無意中挑起“敏感話題”,讓現場氣氛失控。但是,酒勁一點一點在往上走,人也一點一點開始“嗨”,話題也越來越進入實質,越來越有挑戰性,越來越刺激我對酒精的承受能力。
剛開始,我還一直想:反正飯桌上,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不接你茬就完了。沒想到後來,那位老兄邊上又多了幾個幫腔附和的,也在那兒拿話挑撥。到最後,一位老兄直奔主題地問了:“你是中國的記者,你覺得要是我們台灣獨立,有沒有這種可能性?”然後直截了當就問,“中國會不會動手?”
我是真不想接話,盡管他們老是衝著我問,我邊上不是還有團長嗎?我就示意我們團長說一些“官方”的話,類似於“我們中華民族是一個民族,自己人肯定不能打自己人,台灣曆來是中國的一部分,我們當然還是希望不要走到這一步”這樣的話。可對方不太滿意,衝我說:“其實台灣獨立不傷害任何人,反倒會給你們中國省掉很多麻煩、卸掉很多包袱。水先生的分析和判斷是怎樣的?”
這時候,我對酒精的控製終於到達臨界點了。我倒了一大杯酒,對那位仁兄恭恭敬敬地說:“我敬你一杯。”他還推辭說:“哎呀,我們不要喝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