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台裏傳來欄目要被撤銷的噩耗,我焦慮不堪,決定越級“上訪”,找央視最高領導,做“垂死一搏”。
怎麼說我也是央視“老人”、資深主持人吧,所以,台長秘書很給麵子,沒有阻攔我,我很順利地見到了焦利台長,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見他。
我開門見山對焦利台長說:“《高端訪問》不能撤,撤了對中央電視台來講是一個損失。這是我們很有價值的一個平台,可能收視率不是很理想,可能新聞性、動態性不是很強,但是這是咱們中央電視台將來做國際大台拿得出手的一個品牌。況且我作為這樣一個欄目的主持人,已經憑借它積累了很豐厚的資源,這個資源將來還是可以為電視台所用,不能這麼簡單地把欄目撤了。”
我一口氣差不多講了20分鍾。我對焦利台長說,我不同意《高端訪問》沒有新聞性的說法。央視的新聞節目用不著每一天每一檔,都得是爆炸性的動態新聞。即便新聞人物的采訪也不能想當然。比如今天朝鮮鬧騰了點什麼事,你就非要當天采訪到金正恩;明天維基解密的阿桑奇爆出什麼秘密,你立馬就要跟他麵對麵連線。以今天中央電視台在國際輿論的地位來講,我們還做不到。
但是,央視記者任何時候采訪到某國領導人,它本身就有新聞價值。比如,我采訪了法國總統,可能是我一個禮拜前采訪的,或許采訪播出時沒在新聞爆發點上。但是作為央視這樣一個平台,我們麵對法國總統,聽他談對中法關係的評價,對歐洲與法國關係的看法,這中間可能會涉及到對前一陣子比較熱門的光伏產品的態度,法國對台灣出售武器的態度,法國解除對中國軍售的製裁等等。實際上,這些本身就具有新聞價值,怎麼就不是新聞了呢?我甚至反問焦利台長,從“9·11”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但在這十年裏,你任何時候能采訪到本·拉登都是新聞,不是嗎?
我還說道,我們做電視、做新聞,不能急功近利,短視決斷。人家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一檔《拉裏·金》專訪欄目一做就是30年,最後是因為主持人老得不行了,才換人換名字的,但就是那樣欄目也沒撤銷。
聽我講完,焦利台長考慮了一下,說:“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之前台裏已經有了初步意見,這樣吧,你再找一下你們具體部門的領導,就說我的意思,《高端訪問》這個欄目形態先不要撤,還是保留。你們還是繼續做,當然節目樣態上可以改革一下,讓它變得更新聞一點,更電視化一些。”我如釋重負,當即將台長的意見轉達給新聞中心主管領導。
然而,後來我接到的具體指示卻是,《高端訪問》節目代碼(相當於欄目番號)取消,采訪依然可以做,但不定期在新聞頻道中我主持的另一檔日常欄目《環球視線》中播出。我明白,這就意味著這個欄目不存在了,盡管我還可以專訪外國元首,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陣地都沒了,說是專訪,其實充其量就是一條長一點的新聞報道,容量、分量、影響力大相徑庭。
後來的事實證明,《高端訪問》被撤銷確實是個很大的損失。當初和我們競爭的主要有兩家類似的欄目,鳳凰衛視阮次山的《風雲對話》和楊瀾的《楊瀾訪談錄》,而我們由於憑借國家台的優勢和自身的專業性,總是能占到上風。《高端訪問》撤出後,實際上等於給這兩家讓出了市場,很多高端人物轉向了他們。
到現在為止,時常還有使館或者外交部的部門找我說,我們的總統要來中國,你是不是做一次專訪?我隻能說,對不起,《高端訪問》這個欄目沒有了。對方問,那你還做嗎?我說,還做,但是,是在《環球視線》裏不定期地播出。往往,對方就會猶豫、退縮。
最鮮明的例子就是,前不久韓國的新任總統樸槿惠要來中國,我們跟韓國使館聯係對她進行采訪,韓國使館經過商量之後回複我們:雖然你本人很有資曆,但是因為沒有一個正式固定播出的平台,我們覺得效果可能未必好,所以我們還是決定接受別的欄目采訪。像這樣的事,這些年越來越多,每每都讓我感到痛心不已。
我從1993年進入中央電視台,做《東方時空》和《焦點訪談》的記者、主持人。2000年《東方時空》改版,成立了《世界》欄目組,我被任命為《世界》欄目的製片人兼主持人,2003年又有了《國際觀察》欄目,2004年又有了《高端訪問》,2006年又有了《360?啊罰·009年又有了現在的《環球視線》。這二十年裏起起落落,我經曆了這麼多欄目,每隔三五年就是一個舊欄目逝去,一個新欄目誕生。每一次這種經曆都會是一次陣痛。
我曾經聽老前輩們說,在中央電視台,一個欄目火不了太長時間,一般五年,最多十年,也就到頭了。像最早的《正大綜藝》,火成那樣,總有壽終正寢的一天。當然,這裏說的大多是專題性和文藝性的節目。作為新聞節目而言,世界的變化日新月異,每天都不一樣,大不了就是換一個名稱,大不了今天叫“子夜”,明天叫“午夜”,後天叫“深夜”,換湯不換藥,重在新聞本身。但是最近這十年,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似乎進入了一個怪圈。一個欄目辦上一段時間,就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停掉。有時候是因為大環境改變了,就隨之發生了變化;有時候又因為收視率不好,被要求改版、整頓直至停播;也有的時候是潮流變了,口味變了(不一定是觀眾口味變了),所以被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