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儉靈機一動,向全城士紳以及梨園界報喪,說是北天第一旦駱菊芳感冒引發急性敗血病不治身亡。這消息震動了整個渾陽市。由溥儉出麵,儉王府為這位梨園名伶大舉發喪,報紙上發了訃告,梨園宿筆張墨涵寫了悼念文章。
在渾陽市,張墨涵以文章華美、字詞犀利著稱。有人亦在報紙撰文,對名伶駱菊芳之死置疑。但這樣的無名之輩,根本不是張墨涵的對手,隻一個回合,置疑者便銷聲匿跡。
張墨涵與溥儉是有交情的。雖然有交情,張墨涵還是問溥儉:“這駱菊芳到底是怎麼死的?”
溥儉滿臉不悅:“墨公!難道你是懷疑我害了他不成?”
“儉爺言重了!”張墨涵忙說,“誰不知道駱菊芳是病了之後,被儉爺您接進府來調養,又請了大夫來看過。此人病死,當屬無疑。隻是輿論認為,他死得太突然。”
“是啊。”溥儉也煞有介事地點著頭,“這孩子死得太快了,我白疼他一回。墨公!我謝謝你寫的文章,要不是你,險些就讓髒水潑到了我身上。我備了些薄禮,不成敬意,乞請笑納。”
張墨涵卻堅決不肯收溥儉的謝禮。
“儉爺!”張墨涵一臉書生意氣,“我要是收了你的禮,即便無弊也是有弊了。”
溥儉長歎一聲,說:“自與君交,始知人間果有正道。”
兩人從此交往愈密。
溥儉成功地玩了一回移花接木,使太監小德子變成梨園名伶駱菊芳,又使梨園名伶駱菊芳變成了本府新來的太監小順子。這件事,溥儉做得極為機密,甚至連王府裏的人,都相信了這位新來的美少年就是宮裏新派來接替小德子的,他們隻是覺得這件事多少有些蹊蹺。可是自古侯門深似海,帝王將相家裏,蹊蹺的事多的是,所以下人們也不覺得奇怪,時間一久,就更沒人提起。
從此,北天第一名旦在世間消失,而儉王府裏多了個太監小順子。
溥儉把駱菊芳藏匿於後花園。而駱菊芳本身,在看到報紙上給自己發了喪訊和悼文之後,深深領教了王府權威的可怕,從此就心如死灰,甘心接收溥儉的擺布了。
有一天,儉王府要唱堂會,事先,溥儉特意來到後花園裏,故意失聲喊了句:“菊兒!”
小順子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王爺,您叫錯了,這裏沒有什麼菊兒,隻有小順子。”
溥儉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是的,我叫錯了。因為我的腦子裏總裝著一個叫菊兒的人,就忘不了他。人死不能複生,我不忘他,他也是活不回來了。小順子,你說是不是?”
小順子低著頭,淚水在眼眶裏轉,可是沒掉下來。他說:“王爺,您說的是。往後,您別惦著他了,人死如燈滅,一口氣咽了,就啥都沒了。您就記著有個小順子,就行了。”
溥儉拉起他的手,說了句:“委屈你了。”
小順子才眨了一下眼,齊刷刷地斬落了兩行熱淚。
溥儉把要唱堂會的事說了,問他:“你是不是也唱一段?”
小順子望著溥儉,眼睛裏在瞬間迸出一絲光芒。
溥儉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順子眼睛裏閃過的那絲微弱的、瞬間即逝的光芒,也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嘿嘿一笑。
這笑聲,使小順子猛地打了個冷顫。
“小順子已經死嘍!”
小順子撲通跪下了:
“王爺!我沒說過要出去唱戲呀。”
“我也沒說過不讓你唱呀?”
“王爺,要唱,晚上沒了人,我給您一個人唱。”
“來唱堂會的,可都是你們梨園行的人,你不想和他們見見?”
小順子嚇得渾身直抖,跪在地下不敢起來。
“王爺!”他哭著說,“要是您不放心,就把我鎖起來。有人給我送口飯,餓不死我就行。唱完了堂會,人走了,再放開我。小順子我絕無怨言。”
溥儉這才伸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拿了塊手帕,給他擦著眼淚,說:“你這孩子,怎麼說這話!我疼你還疼不過來,能把你鎖上?我是怕萬一有誰看見了你,把你認出來,就不好了。既然你這麼懂事,知道回避他們,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
窗外的曙色漸明,一聲洪亮的賣豆腐腦的吆喝聲把小順子的思緒從遙遠的昨天拉回到現實中來,他覺得結束這種悲慘生活的日子就要到了。
五
日寇投降後,蔣介石借助美國的幫助,日夜空運部隊進東北。林彪的第四野戰軍也走出深山老林,與國民黨軍隊爭奪地盤。盛多部隊奉命增援四平吃了敗仗,又龜縮回渾陽。
溥儉對林香梅說,時局亂了,國共兩黨龍爭虎鬥,整個東北都是戰場,傷兵一批一批下來,散兵遊勇也不少,怕是沒有太平日子過了。林香梅倒是不怕國共兩黨,她說誰得了天下都不要緊,大不了還去唱戲,也能皒口。討厭的就是那些敗兵,比土匪還壞,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溥儉說是啊,最讓人頭疼的就是敗兵,比如那個盛多,現在就是敗兵。
林香梅不願意讓人在她麵前提起盛多,尤其是溥儉對軍營事件不能釋懷,常流露出對盛多的憤恨,林香梅就更不願意提到那姓盛的了。所以,溥儉一說到他,林香梅的臉就變了,冷笑著說:
“別的敗兵我怕,可要說到姓盛的,我倒是不怕了。不管怎麼說,他是下帖子請過我的,好歹,算是有一點交情。”
聽林香梅這麼說,溥儉也生氣了,說:“我又沒有說什麼,你怎麼就弄出怕不怕的話來?你跟他有交情,不怕,那就隻有我怕了!我一個賦閑的王爺,本來就沒什麼實力,現在滿洲國又垮台了,眼看著也不中用了,讓他來一槍打死我,倒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