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儉親自領著耿若漁來到書房,給他找了身幹淨的衣服,讓他把濕衣服脫下來晾好。然後替他關上門,才出來。
林香梅還沒睡,呆坐著。
溥儉也不急著睡,坐下來,說:“這耿若漁,是怎麼跑到咱家來了?”
不問還好,這一問,林香梅竟眼簾一垂,淚流下來。
溥儉以為林香梅被耿若漁驚嚇才哭,便安慰著林香梅,說:“你別害怕,他不過進來躲躲,不會傷害咱們,他不是剛剛幫過你的忙嗎?”
“可你不是說這耿若漁和你心裏是有疙瘩的嗎?”
一提起這件事,溥儉就有些六神無主。
“咱們不再說這件事了,好嗎?”他有氣無力地說,“實在是想不到啊!耿六的兒子竟然投了共,手裏提著槍,學起飛簷走壁來了。本來,他不過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我小看他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看看天色已是子夜,也關了門,上床睡了。
溥儉心裏有事,睡不踏實,隻覺得稍一迷糊,心中倏地驚了一下,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便忙著爬起來,來到院子裏。雨已經停了,晨風習習,竟有點像秋天的景象。溥儉躲著東一窪、西一窪的積水,來到大門口,開了門,到外麵站了站,看見街上一派清靜,連個走路的人都沒有。他便想,這正是耿若漁應該溜走的時候。這樣想著,他就反身往書房走來,躡手躡腳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往裏一看,當時就是一愣。
書房裏空無一人,耿若漁早已蹤跡皆無。
七
自從悅茗姑娘提出逃走的主意後,小順子便開始盤算逃走後的去向。他記得自己就是這渾河南岸的老家。可那裏已經沒有了親人,父親是在他被母親賣給梨園的前一年死的,母親在他入梨園後第二年也病死了。現在他除了記得那個村莊叫芳草地外,對村裏的人已經記不清了。現在若是回去,投奔誰呢?再說,離得這麼近,萬一溥儉找到了怎麼辦呢?他便問悅茗的家。悅茗從小就生在草台戲班裏,她隻聽父母說過是吉林人,至於吉林什麼地方,卻不知道。這讓小順子很失望,逃出去之後隻有闖江湖了。而悅茗姑娘說,要走,就走遠一點,到關裏去。小順子兩眼一派茫然:關裏,舉目無親啊!悅茗姑娘把牙一咬,說:走到哪兒就算哪兒吧,大不了是個要飯!
這個事就算這麼說定了,可是並沒有想好什麼時候實施。這兩個人在表麵上不動聲色,一切如常。
後來,便發生了林香梅洗澡引發的一係列事件。
小順子有了與林香梅的頭一次床笫之情後,對林香梅的看法也大大轉變了。他的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了對林香梅的同情。他已經開始認為林香梅與自己的命運是一樣的,她和他同是梨園名伶,也都是溥儉的玩物。要說有所不同,不過他是以太監的名義,而林香梅是以夫人的名義囚禁在這裏罷了。惺惺惜惺惺,小順子覺得自己與林香梅是同病相憐。所以,竟也真的有些愛上了她。
這樣一來,在他內心的天平上就出現了兩個砝碼——悅茗和林香梅。於是,在是否馬上逃走的問題上,他就又猶豫了。
這使他常常麵對梅苑久久出神。但一到林香梅麵前,他又緊張得要命,不敢抬頭看她。因為即使有過床笫之情,她也依然是王爺夫人,而他依然是小太監、下人、奴才。
這天,林香梅走出屋子,來到梅苑。那些被窖養著的梅花長勢雖好,目前這種初夏季節,卻隻是一簇簇的綠葉幹枝,並無花朵爛漫,倒是窖外的一片梨花正綻放著。王府的院子裏,有好些梨樹,梨花開起來,滿樹銀白,煞是好看。
林香梅剛走進梨花叢中,後麵溥儉大聲問:“你去哪裏?”
林香梅回頭說:“我在看梨花。”
溥儉說:“去看梨花,怎麼不想著叫我一聲,我生氣了。”
林香梅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說:“我現在叫你,還算晚嗎?”
溥儉說:“你看吧,我不去了,一會兒你到書房來找我。”
林香梅朝書房望了一眼,見溥儉果然沒有出來,便沿著梨花樹叢,徑直來到通往後花園的門前,朝後花園叫了聲:“小順子在嗎 ?”
小順子馬上跑出來,說:“我在,夫人。”
他站在離林香梅不遠的地方,低著頭。林香梅一見小順子,不禁想起上次床笫之歡,頓時臉上一紅。幸好小順子低著頭,看不見林香梅的臉色。
林香梅壓低聲音,冷冷地問:“你是不是又和她在一起談情說愛?”
“誰?”小順子驚慌地望著林香梅問。
“當然是悅茗。你以為我不知道?”
“沒……沒有。”小順子連忙否認,“我在自己的屋裏。”
“今後,沒事少往她那兒跑,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小順子戰戰兢兢地答。
林香梅一見他的這副模樣,又想起那天在床上時,他也是這種戰戰兢兢的可憐樣子,不覺好笑。轉念一想,小順子作為下人,讓他與自己同床,他再色膽包天,心裏又怎能沒有壓力?便又可憐他、理解他,隨著也就產生一種憐愛之情,伸手輕輕撫摸著小順子的臉蛋兒,說:“幹嗎這麼緊張,那天在床上,你後來不也挺威猛的嗎?現在那股英雄氣又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