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概再也不會有人肯去了吧。”橘右介說道。
“這不,連梅津春信大人這樣的豪傑,好像都為瘴毒所侵,在家裏一連躺了兩天。”這是藤原景直說的。
“我看,此事隻怕已經奏聞聖上了。”
“這種事原本就不屬我們分內,應該歸僧侶或陰陽師來處理才合適吧。”
“既然如此,就應該勞煩土禦門的安倍晴明大人才合情理吧?”
“如果要找晴明大人……聽說源博雅大人跟他關係很密切喲。”
“哦,是博雅大人嗎?”
“可不就是博雅大人嘛。”
“博雅大人!”
“博雅大人!”
以藤原景直和橘右介為首的一幫人,高聲呼喚博雅。事已至此,看來無法假裝沒聽見了。
博雅從螢火蟲身上收回視線,回道:“什麼事?”
“原來在那兒呀。太好了。請到這邊來一下,跟我們一起說說話好嗎?”橘右介笑容可掬地望著博雅,“哦,正好正好。來來,請到這邊來!”
“噢。”博雅搔搔腦袋,直起了腰。
四
博雅徒步走在夜路上, 腰際掛著長刀。
雲團碎裂開來,斷雲飛散。與其說是在雲團之間露出了夜空,不如說夜空之下碎絮般的亂雲在飄來飄去。
博雅單獨一人走在路上。
“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博雅思忖著:幹嗎是自己一個人?
他思來想去。要說有什麼不對,那便是自己不對了。說來當時站起身,就是釀成錯誤的開始。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水到渠成,但自己生性不忍拒絕別人求情,也是原因。
人家都說了,能否相煩轉告晴明大人。自己卻沒有辦法貿然允諾,說“行啊”。
因為並不曾有人被殺害。大家都是自己要去橋邊的。而且本來毫無冒險前往的必要,卻偏偏特意趕去會那女子。
如果不想會那女子,完全可以不去;有事要到對岸去,也完全可以走其他的橋。置之不理的話,應該會相安無事。
為了這樣一樁事情,自己無法請求晴明出麵相助。
“唔……嗯……”
他隻能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詞。
“既然如此,博雅大人索性先親自去會一會那位女子,探明虛實,然後再轉告晴明大人,怎麼樣?”有人說道。
“好主意!”
“聽說博雅大人曾經和晴明大人一道前往羅城門,把被鬼盜走的琵琶玄象奪回來。”
“對對,博雅大人先親自去了解了解情況,至於是否要請晴明大人出麵幫忙,就由博雅大人自行決定,怎麼樣?”
“果然是個好主意。”
“哎呀,博雅大人,拜托拜托。”
藤原景直和橘右介等人施禮求告。
一來二往之間,不知不覺便形成了博雅必須前往的氛圍。
源博雅這個漢子,似乎生性不會悖逆業已形成之事。他不禁覺得自己好像上當受騙一般,但說不明白到底上了誰的當、受了誰的騙。
恐怕是被那種場合的氣氛騙了吧。社交場這玩意兒,似乎比妖物還難以對付。
“要帶侍從去嗎?”
聽到這樣問,自己竟鬼使神差地答道:“我一個人去。”現在卻後悔不已。但已經應允了,就不得不去。這一點確定無疑。
不無悲哀,不無懊悔,並且,不無恐懼。
大氣清爽,充溢著熟透而吸足了水分的樹木和花草的氣息。天空變得晴朗,包含在大氣裏的豐饒的植物香味和水汽,讓人覺得舒暢愜意。
月亮出來了,皎潔、碩大。
真美!
博雅不禁從懷中摸出葉二湊近唇邊。一麵走,一麵吹笛子。
音色美麗的笛聲,仿佛是含著香氣的無形花瓣融化在風中,悄然滑入潮濕的大氣。
這是從大唐傳來的秘曲《青山》。
悠悠地,仿佛騰身於這音樂之上,博雅和著笛聲邁步前行。
不知不覺,自己的心被葉二釀造出來的樂音攫奪,恐懼、悲哀、懊悔等,一概都不以為意了。
博雅仿佛化作透明的大氣,走在風中。
不知不覺,來到了堀川橋前,但他沒有停下腳步。
終於,夜空漸漸轉晴,變得透明。博雅沐浴著靜悄悄灑下來的月光,走過了橋。
嗯?博雅回過神來。
哎呀,自己怎麼還在橋上?
這座橋,不是剛才已經走過了嗎?可是,為什麼依然還在橋麵上走呢?
博雅一麵疑惑不已,一麵繼續向前走去。
從橋的西端走向正中央,然後再走到東頭……
根本無人站在橋堍。
莫非全是心理作用?博雅一麵這麼想著,一麵走完橋麵。這時,竟發現自己依舊站在橋西頭。
博雅終於停止吹笛,站住不動。
這次不再吹笛,徐徐地留心走過橋去。
月光明亮,連橋對麵大學寮的建築、樹木的梢頭,都黑黢黢地隱約可見。
向下望去,滔滔的河水映著月光,嘩啦響著流過。
東頭橋畔,絲毫沒有人站立在那裏的氣息。
向前走去。來到東頭,剛剛向前邁出一步,便又站在了橋的西頭,麵朝東方,眺望著與剛才一模一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