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過來了,也把人帶走了。學生測完血糖回來,我還和他說以後要是遇到這種神經病直接叫保安。
道士跑醫院裏我也不是沒見過,大多數是家屬叫來的。要是沒見識過在醫院裏做道場的估計沒法想象這個情況,但實際上因為信什麼的家屬都有,所以在醫院裏,你看到做彌撒的,做道場的,做法事的都不用太驚訝。以前我實習的時候,有次送個ICU的病人下去做MRI,床推到半路,家屬和護工說了幾句什麼,接著突然把床推進了附近一個空診室。沒過多久一爺們進來了,手裏提著一個箱子,然後從箱子裏麵掏出了黑白衣物換上,又拿出了一本聖經就開始念叨了。
——我今天是夜班。外科的夜班很累,算是夜班裏的戰鬥班。要是在中醫內科這樣的科室,夜班一般就是個睡覺班。大概下午六點,幾個同事都下班了,辦公室裏就剩我一人。
這裏夜班是兩個人,一個待在ICU病房裏麵,一個待在外麵的普通病房。我和我學姐陸離搭班,陸學姐比我大兩屆,去年剛升的主治。
醫生是這樣的,你剛從醫學院畢業然後進醫院,這叫基地醫生,基地輪轉完了,就升級成了住院醫生。在完成一係列任務滿足一係列升級條件之後,就成了主治醫生。主任醫師那是單人大型副本,一般人刷不了。
陸離早早就窩進了ICU。ICU裏麵網速快,可以看電視劇什麼的,外麵網速慢一點,而且總有家屬進來找,不方便。我喜歡把事情壓一壓,壓到夜班時候做,所以今晚準備理病史。
其他醫院是怎樣的我不清楚,至少在現在待的七院,醫生辦公室是允許關門的(別覺得不可思議,每個醫院的規矩都不一樣。還有醫院不允許醫生背朝門口坐的,說是不尊重家屬。但我覺得背朝門口警惕性低,八成是出於安全考慮),我不太喜歡和人打交道,能關門的時候都是關門的。
現在是晚上七點,之前來過個問病情的家屬,除此之外也沒其他事。我別的不怕,就怕睡得正熟被叫起來。以前在急診內觀室輪轉的時候曾經一個晚上死四個,第二天念交班時候急診主任差點跳起來。
不過還好,外科這一批病人裏麵危重病人不多。都快做到主治醫生的人了,一個病人能熬幾天基本上一眼就看出來,隻是不好和家屬明說。我有個師兄姓孟的,現在是主治醫生了,在中醫內科養老。這個奇人曾經名震七院,就是當年我一個夜班死四個的那天,白天時候他就說,“23床今晚九點四十分,34床估計晚點,十一點整。27床和47床,一個淩晨兩點,一個四點半。今晚你別想睡了。”
我心裏想你這特麼不是咒我嗎。
結果那天晚上,四個死了的病人,死亡時間和他說的時間一模一樣。從此這人多了個外號孟閻王,甚至還有家屬哭著喊著要他去看一眼的。
——辦公室關著門,裏麵很安靜。我理完了最後一份病史,看了一眼鍾,是晚上九點整。我值夜班一般晚上十點進值班室睡覺,以前外科值夜班,睡覺地方是這樣分配的——主任值班,那麼主任睡主任辦公室,二班的基地醫生睡醫生值班室;不是主任值班,那麼女醫生睡條件最好的主任辦公室,男醫生睡值班室。可是到了這一批,出了張誌仁個妖孽,明明是個主任,每天睡在最差的示教室裏。所以主任辦公室默認就是給女醫生睡的。陸離睡得也晚,估計還在ICU裏麵看電影。
我拿手機回親戚的消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鈴聲。
都2014年了,聽見鈴聲應該是再普通不過的了。可這鈴聲不一樣,不是手機鈴聲,而是鈴鐺的鈴聲。
鈴聲脆脆的,而且不太規律,回響在門外。我正怔著呢,外頭就傳來敲門聲。這聲音急促短暫,而就在敲門聲後,鈴聲也停止了。
“請進?”我說。八成是家屬,護士不會敲門,會直接打醫生辦公室電話,或者用吼的。
但沒人進來。然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請進,門沒鎖。”我說得響了些。
還是沒人進來。我傻傻地衝著門那裏呆了幾秒,緊接著,突然之間又一次傳來了鈴鐺聲——這次不像剛才那樣細碎清脆,而是那種握著一個鈴鐺死命狂搖的感覺。
不管敲門的人是不是惡作劇,我都要出去罵人了。今晚護士台的夜班護士是小劉,小姑娘脾氣很好,估計不敢說。
——然而就在推開門的刹那,那鈴聲驟然停了下來。
辦公室外麵正對的就是半圓形的護士台。碩大的病房大廳裏,燈已經全部關了,隻留有護士台的燈光,和走廊盡頭ICU的白光。護士台裏沒有人,而放在塑料筐裏的手電筒也不見了,應該是小劉拿去夜巡房了(就是護士會在晚上定時去各個病房轉一圈,病房內的房間燈是晚上九點熄燈,所以她們九點後巡房會拿手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