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茵夢湖(2)(1 / 3)

“我不想喝。”姑娘回答,仍坐著一動不動。

“那就唱支歌好啦!”闊公子嚷道,同時扔了一枚銀幣在她懷中。姑娘慢慢舉起手來梳理自己的黑發,老人則湊到她耳旁嘀咕著什麼。隻見她將頭一昂,把下巴支在了八弦琴上。

“為這號人我不唱。”她說。萊因哈德端起一杯酒站起來,走到她跟前。“你想幹什麼?”姑娘倔強地問。“想看看你的眼睛。”“我的眼睛跟你有什麼相幹?”

萊因哈德目光灼灼地俯視著她道:“我清楚,它們是不誠實的!”姑娘手托著腮,警惕地打量著他。萊因哈德舉杯到嘴邊。“為了你這美麗的、造孽的眼睛!”他說。說罷喝了一口酒。

姑娘笑了,猛地轉過頭來。“給我!”她說,黑色的美目直視著萊因哈德的眼睛,慢慢飲盡了剩在杯中的酒。隨後她便撥出一個和弦,用低婉深情的嗓音唱道:

今朝啊,今朝

我是如此美麗;

明朝,唉,明朝

一切都將逝去!

此刻啊,此刻

你仍然屬於我;

死亡,唉,死亡

將帶給我以孤寂!

提琴師正奏出快速的結尾,大學生們的桌旁又來了一個人。

“萊因哈德,”他說,“我剛才去約你,你已經走了。你可知道,聖嬰已降臨到你屋裏啦。”

“聖嬰?”萊因哈德問,“他才不會到我那兒去哩。”

“瞧你說的!你滿屋子都已充滿樅樹枝和薑汁餅的香味。”

萊因哈德放下手中的酒杯,抓起帽子。

“你要幹什麼?”姑娘問。

“我去去就來。”

姑娘皺起了眉頭。“留下吧!”她柔聲懇求,親切地望著他。

萊因哈德猶豫不決。“不能啊。”他說。吉卜賽女郎嬌笑著用腳尖踢了踢他。“去!”她說。“你也不中用,你們全都不中用!”

當她轉過身去時,萊因哈德已慢慢登上地窖的台階。

街上暮色蒼茫,冬天的寒冷空氣使他灼熱的額頭感到分外涼爽。從這兒那兒的窗戶裏投射出來聖誕樹明亮的光輝,時時還可聽見屋子裏吹小笛子和小喇叭的聲音,其間夾雜著孩子們的歡笑。成群的流浪兒從一幢房前跑到另一幢房前,要不就爬到台階的欄杆上去,偷看一下窗戶裏邊那些他們享受不到的美好的一切。有時一扇房門會突然打開,斥罵之聲頓時驅趕著這些小小的不速之客,使他們從明亮的房前逃進黑暗的胡同裏去。在另一所房子裏可能正唱著一支古老的聖誕夜之歌,歌聲中分明也有少女清脆的嗓音。萊因哈德卻充耳不聞,隻匆匆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眼前的一切全一晃而過。走進宿舍,天已完全黑了,他磕磕絆絆地爬上樓梯,跨進自己的房間。迎麵撲來一股甜香,就跟聖誕夜走進母親布置起來的屋子時一樣,立刻在他心中勾起一縷鄉情。他手顫抖著點亮燈,一眼瞧見桌上擺著一個大大的包裹,從包裹裏滾出來了他十分熟悉的過節吃的棕色薑餅,其中幾個上麵還用糖汁澆著他名字的頭一個字母。除去伊麗莎白,又有誰會這樣做呢!接著又發現一個裝著精致的繡花襯衫的小包,包裏還有一些手巾和袖頭,最後是母親和伊麗莎白的幾封信。伊麗莎白寫道:

這些美麗的糖字大概會告訴你,是誰幫著做這些薑餅的,為你繡袖頭的也是同一個人。我們這兒的聖誕夜將變得非常冷清,媽媽總在九點半鍾就把紡車撿到屋角裏去。今年冬天你不在家真寂寞得很哩。你送給我的那隻梅花雀,它上個星期天也死了,我哭得很傷心,我可是一直很好的照料著它的啊。下午,一當日光照著它的籠子,這小鳥便唱起歌來。你知道,在它唱得太起勁兒的時候,媽媽常常在籠子上擋一塊布,使它不再吱聲。這一下房間裏更安靜了。隻有你的老朋友埃利希現在不時來看我們。記得你有一次說過,他這人就像他身上那件褐色外套。每當他跨進門來,我都不由得想起你這句話,真是太可笑了。可你千萬別把它告訴我媽媽,她很可能會不高興的。——猜猜看,我送給你媽媽的聖誕禮物是什麼?猜不著吧?是我自己!埃利希給我畫了一張炭精像。我沒法子,已在他麵前坐了三次,每次整整一個鍾頭。這麼讓一個陌生人盯著自己的臉瞧啊,瞧啊,真叫我煩透了。我本不樂意這樣做,可媽媽她老嘮叨個沒完,說什麼這會使好心的魏爾納太太高興得要命的。

可你沒有守信用啊,萊因哈德。你沒有寄童話給我。我常對你母親埋怨你,她聽了總說,你現在事情多得很,顧不上這種兒戲啦。但我還是不相信,我想一定另有原因。

接著萊因哈德又讀母親的信。兩封信都讀完了,便重新慢慢疊起來,放在一邊。這當兒,一股強烈的鄉愁襲擾著他,使他在房中來來回回踱了好半天,嘴裏低聲嘀咕著。臨了兒,含含糊糊地吟出了下麵這首詩:

他幾乎心醉神迷,不識何處是歸宿。

姑娘亭亭立路旁,召喚他回歸故土!

隨後他走到寫字台前,拿了一點兒錢又來到街上。街上這時已安靜多了,聖誕樹的燈光已經熄滅,流浪兒也不再成群結隊跑來跑去。夜風一陣陣地卷過空寂的街巷,老老少少都在自己的家中團聚。聖誕夜的第二階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