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色紫羅蘭(3)(1 / 2)

月影繼續移動,從床鋪中間移動到了枕頭上,淡淡的月華正好照亮她整個秀美的臉龐。——突然她坐了起來,悄悄地溜下床鋪,赤著腳套上了擺在床跟前的鞋子。眼下她穿著白睡衣立在臥室中央,胸前垂著兩條長長的辮子——夜間她總喜歡把黑色的秀發紮成這個樣子。隻是平素顯得輕盈舒展的身軀好像萎縮了,似乎在她身上還壓著沉重的睡夢。她伸出雙手,摸索著向前移動腳步,穿過房間,但卻什麼也沒有拿,既未拿衣物小包,也未拿鑰匙。當手摸到放在椅子上的丈夫的衣服時,她才猶豫了一下,仿佛轉瞬之間有另一種想法在她心頭占了上風。可是緊接著,她便腳步輕輕地,神情端莊地出了房門,下了樓梯。隨後樓下過道通庭院的大門門鎖哢嚓一響,一陣清涼的夜風撲麵襲來,吹動了搭在她胸前的黑色發辮。

不知不覺間她已穿過那座黑暗的樹林,然而這時從背後的密林傳來一片樹枝斷裂的脆響:跟蹤追趕的人近了。驀地麵前聳立起一道大門,她伸出兩隻纖手拚命推呀推呀,終於推開了一扇門,麵前展現出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荒原。可是突然間,眼前出現一群群黑色的大狗,正一起奮力地向著她衝來,狗們喘著氣,口裏吐出紅紅的舌頭,狂吠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

這當口兒她眯縫著的眼睛睜開來,她於是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情況。她發現,自己正站在那座大花園裏麵,一隻手還抓著那鐵柵門的把手。夜風戲弄著她輕薄的睡衣;大門旁聳立著一排菩提樹;一陣夜風掃過,樹上黃葉紛紛飄落。可那邊是什麼呀?——從那邊的樅樹林中,跟剛才她覺得聽到過的一樣,傳出一隻狗的吠聲,她聽得清清楚楚。有什麼東西從枯枝中間竄了出來。她突然感到死的恐懼。——“啊,尼羅,”她道,“真是尼羅。”

可她跟這條黑色看家狗從未套過近乎啊,在她的下意識裏,這條現實的看家狗和夢中的那些惡犬融為了一體。眼下,她看見尼羅從草坪的另一邊狂跳猛跑,直奔她而來。可到了跟前,它卻伏在地上,開始舔她赤裸的腳,嘴裏明白無誤地發著快活的嗚嗚聲。就在這時,庭院那邊也有腳步聲傳來。轉瞬之間,丈夫的臂膀已經將她摟住,她也放心大膽地把頭倚靠在了丈夫的胸脯上。

是狗吠聲喚醒了魯多爾夫,他猛然一驚,發現身邊床上已空空蕩蕩。突然,一片幽暗的湖水閃現在他的腦海,這幽暗的湖泊坐落在一條通往田野的小路旁,被一叢叢茂密的赤楊樹圍繞著,離他家花園不過一裏路光景。幾天以前,他曾和伊尼絲站在綠色的湖岸上,看見她一直走到了下邊的小船跟前,把一塊剛才拾起的石頭扔進了深深的湖水。“快回來啊,伊尼絲!”他大喊,“那兒不安全。”可她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憂鬱的眼睛死死盯著黑色湖麵上慢慢漾起的漣漪。當丈夫終於摟住了她,把她從岸邊帶走時,她問:“多半深不見底吧?”

魯多爾夫衝下樓梯,奔進庭院,同時腦海裏飛快地閃過剛才那一幕。——當時他倆也是從花園走出去的,現在他又在這裏找到了她,發現她幾乎什麼也沒穿,美麗的發辮已讓一直從樹上往下滴的夜露給打濕了。

剛才他奔下樓時匆匆往身上披了一條毛呢毯子,現在便把妻子裹在呢毯中。“伊尼絲,”他的心怦怦狂跳,喘著粗氣吼道,“這是幹什麼呀?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伊尼絲嚇得縮成一團。“我不知道,魯多爾夫——我想離開——我做夢來著。哦,魯多爾夫,想必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你做夢?真的,你夢遊!”他重複道,如釋重負地深深呼了一口氣。妻子隻點點頭,溫順得像個孩子似的讓丈夫領進房子,回到了臥室。到了這兒,他才從懷裏溫柔地放開她。她同時說:“你悶聲不響,肯定生氣了吧?”

“我怎麼會生氣,伊尼絲!我是替你擔心。你以前就這麼夢遊過嗎?”一開始她搖了搖頭,但很快想了想說:“是的——有一次,隻是沒有夢見什麼可怕的事情!”

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讓月光灑滿了整個屋子。“我得瞧著你的臉,”他說著把妻子拉到床沿上,自己則坐在了旁邊。“現在你肯給我說說,當初你夢見的是什麼高興事兒嗎?你不用大聲講,在這樣柔和的光線裏,再輕的聲音也會送進耳朵。”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脯上,眼睛仰望著他。“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她想了想說,“那是我十三歲生日的時候,我相信,我完全迷上了那個嬰兒,那個小耶穌基督,對我的洋娃娃些全不屑一顧啦。”“迷上了小耶穌,伊尼絲?”

“是的,魯多爾夫,”她更實在地躺在他的臂彎裏,像是想歇息歇息,“我母親送給我了一張畫,畫的是聖母瑪麗亞抱著小耶穌,畫配了很漂亮的框子,掛在起居室裏我的小桌子上方。”

“我知道,”丈夫說,“它現在還掛在那兒,你母親想留著它,作為對小伊尼絲的紀念。”

“哦,我親愛的母親啊!”他把她摟得更緊,然後說:“可以繼續給我講嗎,伊尼絲?”“好的!可是我害臊,魯多爾夫!”隨後她輕輕地,遲遲疑疑地往下講,“那些天我的眼裏隻有小耶穌,就連午後小夥伴們來家玩兒的時候也一樣。我偷偷溜到畫像前,隔著玻璃吻他的小嘴兒。——我完全覺得他是活的——我要能像畫上的聖母一樣抱抱他,該有多好!”她沉默了,她說最後幾句話的嗓音,低得活像在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