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夥計,”一個在我前麵趴在欄杆上的小裁縫對旁邊的人說,“這可是戲裏沒有的呀,我熟悉這出戲,前不久在塞弗爾斯村才看過。”
另一個卻隻回答:“別出聲,就你聰明!”說時還戳了他肋巴骨一下。
說話間,卡斯佩爾第二已經出現在舞台上。他和他生病的叔叔像得簡真分不清誰是誰,說起話來腔調也一模一樣,隻不過他缺少那個靈活的大拇指,大鼻頭裏邊似乎也沒有關節。
戲又順利地演下去,我心上的大石頭也落了地,不多會兒,我便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魔鬼麥非斯托腓勒斯穿著火紅的鬥篷,額頭上長著犄角,出現在了房中,浮士德正用自己的血,在與他簽訂罪惡的誓約:
“你必須給我當二十四年仆人,然後我就把身體和靈魂都給你。”接著,他倆便裹在魔鬼的奇異鬥篷裏,飛到空中去了。為卡斯佩爾從天上掉下來一隻長著蝙蝠翅膀的大蟾蜍。“要我騎上這地獄裏的麻雀去帕爾瑪①嗎?”他大聲問。那畜生顫顫巍巍地點了點腦袋,他於是騎上去,飛到空中追趕先走的兩位去了。我緊貼廳堂後麵的牆根兒站著,視線越過麵前的所有腦袋,看得來還更加清楚。
幕布再次升起,戲已演到最後一幕。限期終於滿了。浮士德與卡斯佩爾雙雙回到了故鄉。卡斯佩爾已當上更夫,他在黑暗的街道上逡巡著,高聲地報著時辰:
列位君子聽我說,我的老婆揍了我;可得當心那班娘兒們啊,十二點囉!十二點囉!
遠遠地傳來了子夜的鍾聲。浮士德踉踉蹌蹌地走上舞台,他企圖祈禱,但喉嚨裏隻能發出陣陣哀號,牙齒相互磕打著。忽聽空中響起一個雷鳴般的呼聲:
Fauste,Fauste,inaeternumdamnatuses!②
正當三個渾身黑毛的魔鬼在火雨中從天而降,前來捉拿可憐的浮士德的一刹那,我覺得自己腳下的一塊木板動了動。我彎下腰去,準備把它挪好,卻聽見下麵的黑窟窿裏似乎有點什麼響聲,側耳細聽,竟像是一個孩子在啜泣。
“麗賽!”我腦子裏一閃。“有可能是麗賽!”我所幹的壞事又整個像塊大石頭似的壓在了心上,現在哪兒還顧得上浮士德博士和他下不下地獄喲!
我懷著一顆狂跳的心,從觀眾中間擠過去,從側麵爬下了看台。我很快鑽到看台下的空洞裏邊,順著牆根站直身子往前摸去。因為幾乎毫無光線,我到處都碰著支在裏邊的木條木柱。
“麗賽!”我呼喚著。
那剛才還聽見的啜泣聲突然一下子沒有了,卻在最靠裏的一個角落上,我發現有點什麼東西在蠕動。我摸索著繼續朝前走,果然——她坐在那裏,身體蜷成一團,腦袋埋在懷中。
“麗賽,”我又問,“你怎麼啦?你說句話呀!”她微微抬起頭來。“叫我說什麼呢!”她道,“你自個兒清楚,是你把小醜給擰壞了。”
“是的,麗賽,”我垂頭喪氣地回答,“我相信是我弄壞了他。”“嘿,你呀!——我可不告訴過你嗎!”“是的,麗賽,現在我該怎麼辦?”
“喏,啥也別辦!”“那結果會怎樣呢?”
“喏,不怎麼樣!”說完她開始大聲痛哭起來。“可是等我回到家……回到家我就會……會挨鞭子!”
“你挨鞭子,麗賽!”——我覺得這下子完了。“你父親真這麼凶嗎?”“唉,我爸爸可好啦!”她抽泣著說。那麼是她母親!啊,我真恨這個板著麵孔坐在售票口的女人,恨得簡直要發狂!這時從戲台那邊傳來卡斯佩爾第二的喊聲:“戲演完啦!瑪格麗特,咱倆最後來跳個舞吧!”就在同一刹那,我們頭頂上便響起雜遝淩亂的腳步聲,人們乒乒乓乓爬下看台,向著出口擁去。走在最後的是城裏的樂師和他的夥計們,我聽見他的大提琴撞在牆上發出的嗡嗡聲。隨後便慢慢安靜下來,隻有在前邊的舞台上,滕德勒夫婦還在談話和忙碌。一會兒他倆也走進觀眾席,像是先吹熄了樂台上的燈,又在吹兩邊牆壁上的燈,大廳裏越來越黑。
“能知道麗賽在哪兒就好啦!”我聽見滕德勒先生大聲地衝在對麵吹燈的妻子說。
“她還會去哪兒!”妻子嚷嚷著回答他。“這個強東西,還不是跑回旅館去了唄!”
“老婆,”男人又說,“你對孩子也太粗暴了,她的心還那麼脆弱!”“這叫什麼話!”女人叫起來。“她就是該受懲罰嘛。她明明知道,那個奇妙的木偶還是我故去的父親傳下來的!你永遠也甭想再修好它,而第二個卡斯佩爾隻能勉強代替一下!”
爭吵聲在空蕩蕩的大廳裏回響著。我也蹲到麗賽旁邊,我倆手拉著手,一點兒聲息不出,就像兩隻小老鼠。
“這是我的報應,”剛好站在我們頭頂上的女人又嚷開了,“為什麼我要容忍你今晚上又演出褻瀆上帝的戲呢!我天堂裏的父親最後幾年再也不演它了啊!”
“得,得,蕾瑟爾!”滕德勒先生從對麵喊。“你父親是個怪人。這出戲一直很叫座,再說,我看對於世上那許多不信神的人也是一個教訓和儆戒!”
“但我們就演今天這最後一次。從此別再跟我多說廢話!”女人回答。滕德勒先生不響了。——整個大廳裏似乎還隻有一盞燈亮著,夫妻二人慢慢朝著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