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一塊白色撒花台布鋪在沙發茶幾上,將端來的東西全部放整齊,兩隻藍白色的咖啡盞很快便擱在了一把朋茨勞地方產的彩釉陶壺旁邊。然而一經瓦倫廷示意,女用立刻送來第三隻。這情況仍未逃出我的眼睛,雖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讓寫在小書白色扉頁上的一首詩給吸引住了。詩句幼稚而帶孩子氣,可詩中卻透露出一股像春天的呼吸一般的清新氣息。
可愛而美麗的主的世界,
你照亮了我的心底!
我的心未像這樣戰栗,
當藍色的光靄嫋嫋升起;
草地吐放出甜美的芳香,
百靈在高高的天空歡啼:
“誰的心忠實、虔誠、純潔,誰就會一起唱我的歌曲!”
於是我興高采烈地歌唱,我知道:我的心善良又美麗!
我念了又念,原來就是那首吟詠開滿了紫羅蘭的草坪的小詩!整個瓦倫廷都在詩中,如我了解的他那樣,他小時候必定就是這樣子。
正想得出神,他本人已站在我麵前,手裏牽著那個苗條而略顯蒼白的小姑娘。她的一頭褐發很有光澤。
“是的,”他說,“這就是我親愛的瑪麗。我們這是好久以來第一次重新一塊兒度過禮拜天下午,而且,確確實實,您也來參加,這令我非常高興,非常高興!”
可是隨後,當他看見我手裏拿著寫有詩的那本書時,臉突然像個小姑娘似的緋紅了。
“請您拿另一本書吧,”他說,“我請求您,那一本的字跡要清楚得多。”然而我堅持抓住不放。“我不可以拿這本嗎?還是您自己舍不得它?我看出來,它是您童年時代的紀念。”
他差不多是感激地望著我,說:“您當真想要?真這樣,它就算適得其所——再好不過!”
接著,我們三人便圍坐在沙發的小茶幾旁,喝禮拜日的咖啡。小姑娘斯斯文文地扮演著女主人的角色,一邊不聲不響地聽我們談話。
“對了,我的朋友,”我說,“還有一點您一定得告訴我,這褐色的飲料不是也助人談興嗎?您那塊紫羅蘭盛開的草地後來怎樣了?春天的陽光是否還照著它,抑或它像許多美麗的所在一樣,也已變成了馬鈴薯地?”
瓦倫廷臉上閃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一絲甚至是有些狡黠的微笑。“您看樣子還不知道吧,”他說,“我骨子裏是個胡亂花錢的人哩!”“什麼什麼,我說朋友!”“真的,真的!那片草地原本屬於一位古怪的老頭兒,後來卻歸了我,也就是說,我用白花花的銀子,把這塊沒用的地皮從他的遺產中買過來了。——你說不是嗎,瑪麗?”他衝自己心愛的學生點了點頭,“咱倆了解它的價值,咱倆還知道,在誰過生日的時候,一定得上那兒采紫羅蘭!”
苗條的小姑娘這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用胳臂摟住他的脖子。“在媽媽過生日的時候,”她低聲回答,“可離現在還遠著呢,伯伯。”“喏,喏,春天總會再來的嘛!”“上帝保佑,瓦倫廷!”我說,“到那會兒允許我也一塊兒去幫著紮花環嗎?”話音未落,已向我伸過兩隻手來:一隻細長、美麗、稚嫩,另一隻——我知道它是一隻忠誠的手。
我未能幫助紮花環。冬天還沒有過完,生活就迫使我遠遠地離開了這座城市。以後,還有一回,通過一位共同的熟人,我得到了來自瓦倫廷的問候。還有幾次,當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盛開著紫羅蘭的草地。再往後,就什麼也沒有了。那位默默無聲的音樂家的形象,漸漸地,已完全消失在另外一些奔逐到我眼前來的新形象後麵。
差不多過了十年,一次,在旅途中,我到了德國中部一座相當大的城市。這座城市的樂團在遠近一帶都享有名聲,不僅僅因為它本身的表演出色,還因為它的領導能夠在財力相當有限的情況下,每次都為音樂會從外地請來一位傑出的音樂家。
時值深秋,我抵達時天色已晚。來火車站接我的是當地一位愛好音樂的朋友。一見麵他就向我宣布,今晚上有一場器樂演奏會,我必須馬上和他一塊兒趕去,因為時間已經非常緊張了。我憑經驗知道,對這樣的熱心人你是毫無辦法的,於是把行李提單和途中使用的多餘物品統統交給了一家旅館的接客人,隨後便坐一輛出租馬車,以雙倍的車錢讓它把我們飛快地送到那座我從前已經熟悉的“博物院”去。路上我還得知,今晚請來了一位年輕女歌星,她不隻在演唱古典歌曲方麵堪稱一絕,而且還有那種異乎尋常的怪脾氣,就是總以某個完完全全不知名的人的弟子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