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約摸著爹娘走得遠了,這才走出她家的三間草屋,輕輕推開發著嫩芽兒的樺樹條兒柵欄門,下個坎兒,拐個彎兒,來到半山腰那條新修成的公路邊上——雲兒長到十六歲,還沒見過這麼好的路呢。雲兒順著公路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在這山高林密、雲深霧重的白雲山上,原本住著十幾戶人家,生雲兒那年,政府照顧山民,全村下了山,出了溝,在大川地安了家。雲兒家本也要走的,可那時候雲兒的爺爺死也不肯搬,他說山上住著清靜自在,山外人嘴心多事多,呆不慣,住不合,雲兒爹娘拗不過老爺子,隻得獨家留在山上。雲兒爹娘那時候都隻三十多歲,本打算著給老爺子養老送終以後就下山,可是等到老爺子老去後,他們也近了半百年紀,這時的老倆口也如同老爹一樣,離不開這大山了。
大山裏沒有別的人家,雲兒隻能和姐姐玩,姐姐識得字,會看書,姐倆兒常常躺在被窩裏說悄悄話。姐姐常把書上的事兒講給雲兒聽,雲兒從姐姐嘴裏知道了山外的世界好大好熱鬧:外麵有好多村莊好多人,還有老大的城市,城市裏有老高老高的樓房和好寬好平的馬路,還有好長好快的火車……雲兒覺得新鮮,可又想不出山外的世界兒到底是個啥樣子。那段兒時間姐時常偷偷下山,爹喝娘勸都不管用,終天有一次下山再沒回來。爹日裏罵,娘夜裏哭,雲兒便怨姐姐不等她就一個先去逛世界了。頭年姐姐來過一封信,是山下的三姨給帶上山的,信上說她那裏很好,已經有了一個小子,如今她上街賣菜,一天少說也掙十多塊,姐想爹想娘更想雲兒,有空兒要回來看看,還要把一家人接到她那裏逛逛……娘聽著聽著哭成個淚人,爹呸口唾沫罵哭個屁,說隻當她死了,話說完又重重歎息一聲也止不住老淚劈啪摔到地上。雲兒也哭了,她想寫封信叫姐姐立時來接她,可她未上過一天學,不識得一個字。
自從姐姐走後,雲兒的伴兒便隻有門前林中飛來飛去的小鳥了。去年春天,山上人多起來——鎮上要修一條通往縣城的公路。雲兒好高興,盼著路快點修成,盼著有一天她也能坐車到城裏逛逛——要是有一天她們一家都能搬到城裏去住該多好!
前幾天,三姨從山下領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那男人滿臉疙瘩,一嘴大板牙,說話就嘿嘿地笑,叫人惡心,一雙小眼睛老往人家肉裏盯。昨天夜裏雲兒一覺醒來,聽爹正說要招那男人做姑爺,娘嫌他歲數太大,爹說大點穩重,能安心過日子,歲數小的就算現在肯上山,也保不準哪天又拐上丫頭一起飛了……雲兒又著急又害怕,想哭又恐爹娘聽見,悄悄流了一會淚,發誓咋著也不嫁那男人。
早晨,吃過飯後爹娘告訴她好好看家,他們要去三姨家。雲兒猜想準是去說那個男人的事,心裏又不安起來,等爹娘一走,便跑到這公路上來,她感到憋得慌,悶得慌,心裏恨不得生出翅膀來……
滴滴——後麵的汽笛聲把雲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輛房子一樣幹淨漂亮的大汽車開過來了,雲兒又興奮又緊張,竟傻了似地忘了往一邊躲閃。那車停在了她眼前。
“要坐車嗎小姑娘?”車窗裏探出一張和藹的臉。
雲兒臉蛋兒刷地一下子紅了,慌亂中不知說什麼好,隻是胡亂搖了搖頭,便像受驚的小兔跳到了路邊。師傅衝她笑了一笑,又開動了車,雲兒忽覺失去了什麼似的,禁不住向山頂追去。
坐在山頂的石頭上,雲兒望著山下遠去的汽車,望著遠近重重大山,望著山頂悠悠白雲呆呆出神兒,雲兒後悔剛才沒問問坐這車能不能見著姐姐,後悔沒問問這車明個還打這過不過……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雲是霧,雲兒第一次有些不辨方向,也找不著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