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說道:“真是這麼回事。可劉家講田、土……”
周隊長憤然說道:“田土是地主的,這是騙人的鬼話,別信它。你看哪一個地主開過一丘田,刨過一壟地;哪一個地主挖過一口塘,起過一座屋嗬!誰養活誰呀,不是地主養活窮人,是窮人養活地主,這就叫封建剝削!毛主席派我們進山,正是要挖掉這個窮人受苦的老根子嗬!”
風雪路上一席話,在歐陽海的幼小心靈裏,留下了經久不忘的印象,鋪下了階級觀念的堅固基石。
滿懷激情的小海,一溜小跑,帶領工作隊進了老鴉窩。
工作隊人村以後,人們的情緒,簡直是旺火塘裏點爆竹,裏外一齊熱。小小的山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為了紀念這個政治上、經濟上的大解放,“老鴉窩”改成了“鳳凰村”。
小海當上了兒童團長,整天站崗放哨,忙得上氣不連下氣兒。小海硬是不怕忙,越忙越歡勢,不忙反倒不快活哩!小海覺得老鴉窩的山水田林道,親族鄰裏人,如數翻了一個新。村路顯得寬敞了,房架顯得挺妥了,人更顯得硬朗、靈動了。爹爹從前病恙恙的打不起精神,現在紮著牛皮帶,戴著紅袖標,大蓋槍一背,脊背崩崩直,走起路來鐵鐵實實的,沒得一點病相了。媽媽過去瘦得皮幹骨頭大,一天到晚淨是長籲短歎,如今人胖了,臉紅了,東奔西跑搞支前,樂得逢人就搭話,好像山水開了閘。變了,真變了!小海覺得山頭的鬆樹,坡上的茶林,也比去年生得翠綠發鮮。甚至今年的幹冷,也比往年冷得提神、壯氣,舒展人。當然,千好萬好,哪一好不是跟解放軍搭枝貼幹、並骨連筋?
除夕這天晚上,小海一路唱著歌往家走。推門一看,見灶邊有人在燒火,鍋裏在咕嚕咕嚕響,冒出香噴噴的熱氣,一定在煮什麼好吃的東西。
小海莽莽撞撞喊了一聲“媽……”正在撥弄火的歐陽恒文嗬嗬笑道:“傻伢子,看你樂得連爹媽都不分了。”
小海覺得奇怪,今晚怎麼是爹爹做飯了,媽媽和英姐呢?
這時,母女兩個提著一件新棉衣下了床,拍打了幾下,笑眯眯地說道:“記在心上嗬!若沒有大軍,咱做夢也難夢得今天嗬!這些日子我沒得閑空照應你。這行了,好歹算是沒白過這個年,快換上吧!”
小海換上了新衣,拉了又拉,扯了又扯,左看右看地直轉圈兒。隻覺得一點也不像舊的那麼刺皮掛肉,舒服極了。
小海天真地問道:“媽呀,這是什麼布做的,怎麼這麼滑呀?”
媽媽想起小海以往受的苦,冬天凍得青臉褐發,不像人樣兒,也用不起半斤新棉,添不起一塊新布,心裏一熱,落下了淚,說道:“這是大軍扯給咱們的京廣細布嗬!從前是地主老財穿的,你哪裏上得身哩!”
後半夜,歐陽恒文去村頭放哨了。剛走不久,小海朦朧中聽見敲門,急忙披衣下床,點上燈,開門一看,卻是一位陌生的解放軍。
小海問道:“叔叔,什麼事嗬?”
那個解放軍說道:“想找個大人帶帶路。”
聽說帶路,小海立刻悟出了大軍一定是去捉土匪頭兒吳崽子。吳崽子,大號吳朋,是這片山區的坐窩賊,四代相傳的老慣匪。這個家夥生得矮小枯幹,骨瘦如柴,大暴牙,窪兜眼,尖嘴猴腮,骷髏似的。他殺人如撚一個螞蟻一般輕易,一點不怕血腥味兒。過去,匪徒們仗持幾十枝大槍,公然下帖子,出告示,在三村六鎮攤糧派款,如果誰違誤不遵,匪徒們便捉人吊在路邊大樹上,裸衣大開膛,不準收屍,叫做“掛燈籠”。扮禾時節,土匪照例進村“吃新穀”,見雞捉雞,見狗打狗,屠豬宰牛,把村莊糟蹋得不像個樣子。老百姓提起吳崽子,個個咬牙切齒,痛恨不休!解放軍進山以後,這夥匪徒不敢公開活動了,但卻利用熟悉地理的長處,同大軍串山溝、繞山梁,左右周旋,繼續頑抗。工作隊早已通知各地,動員貧下中農積極配合部隊剿滅吳匪,偵報匪情。因之,小海是自打燈謎,一猜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