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無法躲開與他的緣分。
軍校畢業後,我又回到了這個師。我的中尉軍銜是在他生前所在九連下達的。在檔案上,我擔任過該連副連長。
我是他的上級。
我在隊列前,每天呼點邱少雲,有一百八十多條漢子替他回答。可我卻從沒見過他答到的樣子。尋找他的模樣成了我多年的一個心願。
一九八九年,他的侄子邱光忠在他生前所在的九連任排長時說。他從沒見過伯父的照片。他的伯父與他長得不太相似,這話是村裏長輩說的。
邱光忠是個挺倔的四川人。能來自己伯父生前所在九連當兵,自然是沾了伯父的光。但這個四川人從士兵到班長、排長,繼而是副連長,他的人生行途呈現的也是一種瑰麗。他去過南線參戰,那場戰爭中的勇敢使他成了英雄。
他榮立過二等戰功。一九九五年,他退出現役,離開伯父生前所在連,轉業回到重慶市,在工商銀行工作。
英雄的四弟邱少華告訴我說:哥哥長的黑乎乎的,有一米七高,冬瓜臉,兩隻眼睛挺大,與他很像。現在在四川省銅梁縣邱少雲紀念館和生前所在部隊所塑的邱少雲的塑像就是照他的樣子做的。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日,再有兩天就是邱少雲的忌日。我驅車到了他的故鄉——銅梁縣少雲鄉少雲村。四十年前,這兒在地圖上為關濺鄉玉屏村邱家溝,屬四川省。四十年後的今天,這兒剛劃歸重慶直轄市。滄海桑田,令人徒生感歎。
老邱家溝在微雨中秀麗靜幽。
他家的老屋仍在。那屋子已無人住了,孤零零的,猶如某種意味。豎在田野裏。邱少雲在這間老屋裏住了二十三年。他共有兄弟四個。我隻找到了他的大哥邱東雲和四弟邱少華。他的大哥邱東雲老了,他已記不清楚弟弟的童年了。惟一留在他已經蒼老的記憶裏的是,弟弟二十三歲走時,找到已過繼給伯父的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走羅,老子當兵去,有了槍,我就回來報仇!
川語很有意味。
少雲是懷著另外一種情感走的。那會兒,他要報仇的欲望幾乎成了他安慰自己被抓去當壯丁的惟一希望。
可以說清楚邱少雲模樣的邱少華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了。他的女兒邱光淑現任鄰縣的副鄉長,我聽過她來部隊參加邱少雲犧牲四十周年時的演講,很有才華。
邱少華談起二哥來,很平靜。這麼多年,懷念隻成了一種遙遠的回憶。他說,自己的孫子孫女們在課本上看到二哥的故事時問他,他才會感覺到,二哥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太久了。而這時候,他總會悄悄回老屋一趟,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安撫一下他不太平靜的心。
明天就是十月十二日,邱少雲的忌日。他準備了一瓶燒酒。一籃子紙錢和一些臘肉。每年他都要去村口為二哥燒些紙錢、送些肉,因為二哥在世時最喜歡吃臘肉。
二哥的墳遠在沈陽。邱少雲一九四七年離開邱家溝,至今魂遺他鄉,再沒回過這塊土地。
邱少華為二哥備好祭物,吧嗒一口煙,自語般的:“明天他該七十六歲了,如果他活著……”
窗外,樹葉子在稠雨中吧嗒下落。
天淚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