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點平凡,也不像山,像是沒剃禿的頭,很難看。這兒是邱家溝。距此溝不遠,就是玉屏村。

據銅梁縣誌載,這兒地荒山貧,幾百裏都無人煙,山上山下一片赤荒。有一年,幾家姓邱的百姓逃荒來到這裏。他們搭起草棚,圍山墾荒,人煙才旺了起來。有了人,就有了村。村中一德高的族人為這村取名玉屏,喻那座荒山如同一扇佳玉刻就的屏風。護佑著村中百姓。如此屏風便知這村的秀麗了。但四周村人仍慣稱這兒為邱家溝。

玉屏村出現沒幾年,住在縣城的李玉高來到了這裏。他看中了這塊被墾出的山野。這個人傳說做過縣府中的師爺,精通巧取豪奪與打各種官司。他思謀了許久,造了張假地契,挨個兒找村裏人簽上,又給縣長送了份厚禮,竟使原本無主的山野一下子有了它的主人。李玉高成了這塊土地的主人,開墾土地的人,倒成了他的佃戶。

這是利用文化進行的成功的掠奪。

這個姓李的地主在縣誌和野史中均無蹤跡,我隻從邱家人的回憶中可以找到他的影子。這是個有著一定文化的惡霸式的人物。

邱家租了他六畝地。

據說剛開始幾年這個家還可以對付過去。但自從租種了他的土地後。這個家就開始走向衰落了。

邱炳榮家六口人僅有一間舊屋。

這個老實本分的漢子一年從春到冬,往土地裏使勁潑灑汗水。他相信靠自己的勤勞與辛苦,填飽一家人的肚子,應該沒什麼問題。但他卻想不到,租地種了六年,卻欠下了李家地主的一大筆錢。家境每況愈下。

邱炳榮一氣之下,去了安溪河拉纖。

這個硬漢子死於別人的謀害。死時年僅四十三歲。

邱少華說,他的屍體家裏人沒能找到。現在唯有的是二哥邱少雲為父親造的一座空墳。

墳就在被祖先稱為玉屏的荒山上。

荒山隱藏苦難,它似乎天生就是為窮人而立的牌坊。我一個人來到邱少雲家西側的一塊山包上,這兒有堆已看不出形狀的舊墳。這塊荒墳就是當年邱少雲為父親挖的。隻是那墳裏隻有父親的一雙磨破的鞋子和一件舊衣服。墳前的一塊木頭墓碑是邱少雲做的。據說,學過木匠活的邱少雲,在刻父親的名字時,不止一次地被劃傷手指,鮮血和著淚水浸透了那碑文。

木碑和父親的名字已經找不到了,連墳也被歲月給抹平了。

隻有這一堆土。

它是邱少雲為父親造的衣冠塚。

窮人是沒有紀年的。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對於邱少雲來說,可能是個永難忘卻的日子。

這天下著雨,路上泥濘不堪。十一歲的邱少雲與弟弟邱少全一起去關濺鄉趕街。他和弟弟背著六個蘿蔸。蘿蔸是媽媽熬了幾天幾夜編的。快過年了,家裏已經沒有隔夜糧了,還欠下了村公所讓交的地畝捐和壯丁捐,保長已派人把家裏的東西給拿光了。父親在安溪河上拉纖,出去三個多月了,還沒回來。媽媽實在沒辦法了,隻好讓少雲和少全兄弟倆去街上賣蘿蔸,指望可以賣點錢,換點鹽巴和米。

窮人的日子似乎就是吃飽與挨餓的循環,而能吃飽肚子則成了這一家人最基本的願望。

關濺鄉是銅梁縣較大的一個鎮子。平時趕場的人就多,逢到傍年過節就更熱鬧了。兄弟倆蹲在石板街的一角,他們眼巴巴地盯著過往的人群,人們似乎對他倆的蘿蔸不屑一顧,這年月,人們連肚子都顧不上,誰還有閑錢買蘿蔸。從早晌挨到傍晚,都無人問津。兄弟倆又冷又餓,邱少全幾次說回吧,可邱少雲就是不吱聲。這個十一歲的孩子知道,母親和弟弟少華還在家等著他們換回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