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不掉蘿篼,家裏照樣沒米吃。
他眼巴巴地瞅著過往的行人。天色已快黑盡了,雨絲仍如同心中的愁緒般若有若無地飄蕩。弟弟少全低聲問他:“二哥。我們回家吧!等咱爸回來,就有米吃了。”
“咱爸……他掙的幾個錢,還不夠還捐的,……”少雲仿佛說給自己聽的,邊說邊把蘿篼背起來,往家走。
翻過一道山坡坡,就是玉屏村邱家溝。
他和弟弟剛推開院門,就察覺出一絲不祥。平時冷落的邱家小屋裏,站滿了人。伯父邱炳富抬頭看到少雲兄弟,竟低下頭去,淚珠從他的老臉上悄然滑落。
少雲不知所措地走過去。母親躺倒在竹床上,村裏的醫生正在為她拔火罐。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問邱炳富:“伯爺,我媽她……”
“娃兒,”邱炳富伸手拍拍他的肩,“你是家裏最大的孩子,可不能不懂事。你媽沒事,就是昏過去了。”
“我媽怎麼了?上午我們出去時還好好的呀!”
“是你爸出事了。”邱炳富的臉色焦黑,“他被人害死了……”
“什麼?”少雲呆住了。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父親會離開這個世界,尤其是拋下自己和母親。他扯住伯父的手,使勁喊著,“不可能,爸說他要回來過年的,還說今年要給我買件衣服的呀……”
他失神地自語。已經明白了生活艱難的邱少雲,似乎一下子感到了一種無望和恐懼。失去父親對於一個男孩子來說,如同抽去他的肋骨和脊梁,那種精神的失重感幾乎會一下子壓垮他。
媽媽在邱少雲的喊聲中蘇醒了過來,失神的眼睛落在床前這三個孩子身上,淚水嘩嘩地湧濺,這個堅強的女人失聲哭了起來。
“媽媽呀,媽媽!”邱少雲使勁忍著眼淚,輕聲地低喚著媽媽。他知道這會兒流淚隻會增加母親的傷悲。這個倔強的孩子,已懂得了在痛苦時讓自己堅強起來。兩個弟弟也從屋裏奔出來,搖著媽媽,他們嘶啞的略帶恐懼的叫喊在這個夜晚顯得特別淒涼。
孩子們的哭聲,像刀子似的刺著邱炳富的心。他連忙扶著邱少雲媽媽的頭,又把她抱進屋裏,叫邱少雲揉著她的胸口,自己用毛巾浸上涼水捂在她額頭上。孩子們的哭喊聲,一下下地撕扯著大年前夕的每個人的心靈。
父親的死去,使這個家一下子失去了歡樂和生氣。
而此時,父親的死給這個孩子的最大刺激,就是他死亡的經過。
據邱炳富說,邱炳榮三個月前去安溪河上給縣城一姓王的船老板拉纖,講好一個月結一次賬。那個姓王的老板是當地的“舵爺”(幫會頭子),這個人靠搶劫起家,發財後就辦起了這家船行。他對拉纖的河工們極盡刻薄,對船工們的錢總是能拖就拖,拖不過就賴。邱炳榮這幫河工拉了三個月纖,眼看就要過年了,本來說拿上工錢回家,可王老板卻躲起來不見人。邱炳榮是個硬性漢子,咽不下這口氣,就在拉了一船年貨去重慶的半路,把船停了下來。要求把錢先發了再拉,否則就把這船貨給扔在半道。王老板十分惱怒,隻得先發了三個月工錢。可這家夥恨透了帶頭鬧事的邱炳榮,就在當天夜裏,他帶了幾個護船的家夥,趁邱炳榮不注意,把他打昏,推進了安溪河裏。
少雲在伯父的講述中呆住了。用他十一歲的閱曆和認識,他怎麼也無法想象與理解的是,為什麼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沒有窮人的活路。似乎窮人就該受人欺負,就該任人宰割,而那些有錢人就可以為所欲為,隨意地打罵殺戮,連窮人的命也捏在他們的掌心裏?
這個問題對於十一歲的少雲來講,有些沉重了。但王老板害死父親的經過卻激怒了這個倔強的孩子,他看著醒過來的母親,抑製不住地狂喊著:“這個龜兒子王老板,我非殺了你不可!伯爺,明天帶我去縣裏,我要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