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內心,其實早已做出決定,一俟邱少雲忍受不住燒灼,就立即發動攻擊……
他急步走到觀察所,拿起望遠鏡,向潛伏區嘹望。潛伏區中升騰著一股怪異的濃煙柱,他知道,那就是邱少雲被燒灼的位置。他看著那團火,雙手捏得緊緊的,眼睛盯著燃燒的地方。心情又激動,又緊張。在這個節骨眼上,隻要有一個人動彈,暴露了目標,整個潛伏部隊、全部戰鬥計劃就都完了,眼看到手的勝利就會丟失!
火焰在邱少雲身上翻滾。戰士們的心裏再也沒有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戰友,被火焚燒,而無力救援的痛苦了。
李川虎錄音(一九九六年十月在李川虎寓所采訪筆記):“我和柯大才、李元興各自伏在他的左、右、後三個位置。那火燒得可真邪乎,從腿上一直燒到他的身上。當火把他的頭發燒著時,他還活著,他的頭在吱吱地響,在燃燒中不停地抖動著。我看到他把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那眼中閃著我從沒見過的一種光,然後便把頭沉沉地埋下去了。
再也沒有起來。
這種超人的意誌,我是第一次看到。我幾乎急得咬破了嘴唇,幾次本能地想站起來去撲滅少雲身上的火。可為了整體,為了整個戰鬥的勝利,我和戰友們忍受著心裏的痛苦,等待著戰鬥時刻的到來。”
邱少雲是個用意誌這種武器贏得了勝利的戰士,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對痛苦的蔑視。
據生物學家稱:任何動物都無力反抗來自於本能的痛疼所引起的反應與痛苦。
邱少雲的出現可能會使生物學家對自己的推斷有種重新的認識。
那就是本能可以受到意誌的控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烈火還在無情地燃燒。火焰從邱少雲的腿上爬到了腰際,不時發出叫人心碎的嗤嗤的響聲。邱少雲痛得滿臉抽搐,雙手深深地插進了黝黑的泥土。
戰友們已無法承受這心靈的折磨,焦急地搓著胸口,許多戰士低聲請求衝過去撲滅邱少雲身上的烈火,把他援救出來,可是,他們卻不能動彈一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焰舔著戰友的身軀。
火,繼續無情地燃燒著。
火舌,爬上了邱少雲的脊背!脊背上的皮肉在烈火下嗤嗤作響。
火舌,爬上了他的雙肩!雙肩在烈火下冒起了青煙。
火舌,燒著了他的眉毛、頭發!他那瘦削的臉在烈焰下劇烈地抽動……
邱少雲以超人的毅力,忍受著一般人無法忍受的劇痛,不讓自己叫一聲、哼一下。他咬著牙,把雙手深深地插進泥土,伏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他被燒得昏迷過去,永遠失去了知覺,停止了呼吸。
烈火在十一點三分時悄悄熄滅了。
火在邱少雲身上燒了三十多分鍾。
九連連長程子英在一篇《在潛伏地區》的文章中寫道:潛伏到了中午,敵人忽然打出一排排的燃燒彈,在潛伏區爆炸了,枯黃的野草頓時燃起熊熊大火,我的思想緊張到極點。這時傳來小聲報告:“邱少雲被燒著了。”
“什麼?”我有些不解地問。
接著,又傳來小聲的報告:
“火燒完了他的棉衣,他的頭發燒著了……”
有幾名戰士要求發起衝鋒,請示是否救援邱少雲。潛伏紀律不僅對邱少雲是個考驗,對所有目睹這場火焰的人也是一種考驗。我急了,請示營裏發起衝鋒。但這時傳來邱少雲犧牲的消息。我的心情是難以形容的,整個潛伏區好像都緊張起來,我怕戰士們因邱少雲的犧牲而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我也想在此時發起衝鋒,但我又想到整個戰鬥的計劃,我必須忍耐、忍耐……
張顯揚師長在望遠鏡中目睹了邱少雲犧牲的全過程,一直看著那柱白煙由粗變細,悄悄熄滅。
他才無力地坐下。
頭深深地伏在雙腿間。當作戰參謀報告說邱少雲已被火燒死,一動未動時,他看見,師長的雙眼布滿了熱淚。
下午五時三十分,一顆紅色的信號彈騰空而起。火光照亮了夕陽中的“三九一”高地。
信號彈剛落,天空中就被一陣劇烈的轟鳴和呼嘯聲充滿。無數的炮彈,呼嘯著飛向敵人陣地,三九一高地霎時間天崩地裂,騰起衝天的烈焰。潛伏在草叢中的五百多名戰士同時躍起,呼喊著為邱少雲報仇的口號向敵人陣地撲去。
僅僅二十多分鍾,李承晚偽軍一個加強連和美軍一個排的兵力,就被全殲,三九一高地被我軍占領。
誌願軍的戰旗插在了三九一高地上了。
戰鬥結束,戰士們來到邱少雲犧牲的地方。邱少雲的遺體焦縮成一團緊貼在大地上,他的麵目已無法認清,全身被燒得如同黑炭。
惟一沒被燒盡的,是那雙深插進泥土的手。
在三九一高地邱少雲犧牲的地方,那兒至今仍有三班戰士們為邱少雲埋起的一座土墳,那墳裏是邱少雲那雙未燃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