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在他以前的家裏,把他那套行頭洗了甩幹。在翻衣服口袋時發現了租房子的紙條,這才想起租房的事已經到期了。他收拾了行李鋪蓋和一些物品,另外把一盒綠茶也拿上,找出租車拉到那條巷的97號。房主接過他送的茶葉,很是感謝,叫人幫他卸下行李,把他安頓好。他拿上房門的鑰匙,心裏很滿意,這樣他在G城裏就有了三個窩,三個落腳處,他覺得自己像一隻狡猾的兔子,任債主們窮追不舍也休想把他逮住。
他返回家來,翻箱倒櫃找到幾個“文革”吋期的紀念章,別在上衣上,又從抽屜裏找出了幾副墨鏡,挑了副最孬的裝上,他取川那個染紅了的拖布頭,把它扣在頭上,對鏡子看,感到別扭的是拖布頭上的線繩亂哄哄的,戴上不舒服。他想了想,從衣架上取下一頃名牌旅遊帽,把帽簷剪掉,然後把帽子墊在拖布頭下邊,左手握拳把帽子頂了上去,拖布頭的布條自然散開下垂,這樣看上去還真像大清朝的官帽。他找出針線,把拖布頭上的布條一縷一縷縫在在帽子上,再把末端剪齊,然後又從兒子小時候的玩具箱裏找出一個核桃大小的塑料珠子,用釘子釘在拖布中間的半截木棍頭上。他重新戴上自己設計製作的這頂帽子,對鏡細觀,“哈哈,效果不錯!”他對自己的這個傑作非常滿意。
他把“頂戴花翎”裝在塑料袋裏再放進背袋,又收拾了其他零碎東西,穿好自己的行頭,準備出門。他想起了花子,想給花子送點啥,便在五鬥櫥裏找出一條不知哪年哪月哪個人送的“三五牌”香煙,塞進了背袋,然後出了門。
走在大街上,行人大都盯著他看,上了歲數的人瞅見他,以為是當年的老造反派。尤其是他吃牛肉麵時,讓麵館裏的人特別緊張,服務生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他,鬧出麻煩來。直到他吃完麵抹著嘴出了門,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賣票的老板還是不放心,後腳跟著出來,見他走遠,心裏才踏實了。
他來到西十字路口,在天橋下見到了花子。
花子一見他就氣呼呼地說我給你說過,不要到我的地盤來,你怎麼不聽!”乞者笑著說我沒有想占你的地盤,就是想找你聊一聊。”
花子說:“我可沒工夫陪你。你衣食無憂,沒事出來找樂,我還要靠這養家糊口。”
“不會耽誤你的光陰的。”乞者從背袋裏取出那條香煙,送到花子跟前說這個送你,怎麼樣,答應不?”
花子看著煙先是一愣,馬上又裝作鎮定,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心已經評評直跳,他還從未抽過這麼好的香煙。花子心裏說,這世界真他媽的亂了。
乞者硬把香煙塞進了花子的手裏,他倆就地而坐。乞者臉上裝笑,心裏卻耿耿於懷:“給一個叫花子送禮,真他媽亂套了。”好在他下決心為乞丐,這位花子又自稱是個科級,就權當給“新領導”交了保護費吧。
乞者問花子剛才你說你靠要飯養家糊口?”花子點頭說對呀。乞者問:“你家裏還有些啥人?”花子答:“老婆賢,娃娃乖,父母健在。”
“噢!”乞者對花子的順口溜似的回答很驚訝,問起了花子的身世。
花子從口袋裏掏出個塑料盒,打開後放在地上,乞者一看,裏麵裝的是煙渣子。花子把墊在屁股下的報紙撕下一小片,抓起一撮煙渣放在紙片上卷成煙卷,他示意乞者也來卷一支,乞者搖頭。花子點上煙,美美吸了一口。
當吐出來的煙慢慢散盡後,花子歎了口氣,說:“我家在山裏,離G城一百多公裏路。”
乞者願聞其詳。花子像講故事一樣說開了:“我家住的地方不占天時,也不占地利。我小的時候家裏窮,窮得你都想象不出。靠天吃飯,廣種薄收,家裏經常揭不開鍋。我稍大些的時候,就和村裏的娃娃們一起,走二三十裏路到火車站撿垃圾。時間長了,慢慢的膽子也就大了,我學會了鑽空子偷煤,學會了扒火車,在客車上撿東叫我發觀在客車上經常有人要飯,也就跟著要。反正一出家門,想幹啥就幹啥,隻要能弄到錢就行。當然,父親有家規:不許偷,不許搶,壞事不能幹。我隻能扒客車,上車時穿好看的衣服。在車上就換成乞裝。那時候火車上管得鬆,我一直要了好些年,攢下了些錢。這些年車上查得嚴,沒了收入,就在G城打工,可活幹了拿不上錢,還經常被人坑蒙欺負,沒辦法,隻能靠乞討撿破爛謀生。”
花子又卷了一支煙,點上,繼續說:“我二十八歲上,家裏蓋了新房,娶了窮家女,我哄騙她說在城裏有工作,第二年她就為我生了兒子。”花子說到兒子時眼睛一亮,滿臉發光,他把煙蒂在地上蹭滅,說:“我兒子今年十六啦,再過兩年就要考大學了,我一定要把他供出來,讓他過上好日子。”花子抬起頭來,高興地說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有老婆有兒子的男人。我就是吃盡苦頭也要讓父母安度晚年,讓老婆幸福,兒子健康。”
花子一席話,聽得乞者怔怔地呆坐著,尤其後麵幾句,觸動了乞者的心。“一個男人,一個有老婆有兒子的男人!”這一句平常話卻像錚錚宣言,把乞者羞得麵紅耳赤,他心裏有愧,捫心自問:“我是個男人嗎?”
乞者想起自己的老婆孩子,她們被他拋棄了。他深深記得娘兒倆走的那天,老婆說他不像個男人,兒子說他不像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