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那位母親見大小已定,她放下了心,為了不給家裏多添一張嘴,她悄悄地走了。”
“我們到處找遍了,沒有她的身影。”
“半年後的一天早上,我父親開門,發現門口有一個布袋子,打開一看,裏麵全是幹饃核。大家一想,一定是五叔的母親來過,把她要飯攢下的饃核送來幫我們度日。”
“我們又去找,還是沒找到。那一天我奶奶抱著一袋子饃核一直哭,她嘴裏不斷念叨:“大妹子,你回來吧!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趕緊回來吧……奶奶癡呆地望著天空,求老天爺幫忙把五叔的娘喚回來。”
講到這裏,父親淚流滿麵,母親更是淚濕衣襟。乞者打小就知道二爺爺是紅軍,在抗日戰爭中犧牲了,每年都要給二爺爺的靈位敬香磕頭,但不知道二爺爺死得如此慘烈,如此悲壯,日本鬼子殘暴的獸行駭人聽聞,令人發指,叫人無法接受,他隻覺得一股惡氣團聚在胸口,哽在喉嚨,叫他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憋得他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父親扯住袖口擦了眼淚,稍稍停了一會繼續講:
“五叔在我們家除了幹活就是到處打聽八路軍的消息,他經常跑到城裏去找,幾次差點惹上麻煩。五叔的舉動也引起地下黨組織的注意,有一天,家裏來了兩個,一個是隴南地下黨的人,另一個就是你外爺我的嶽父。他們仔細詢問了五叔的情況,把我二爸的事跡和遺物也記下。過了兩天領著五叔去了,安排了一些簡單的工作。五叔一心想當八路軍上前線去打日本,領導勸他說,在後方做革命工作也是抗日。1943年,五叔十八歲參加了工作,新中國成立後就在小城專員公署工作,五叔當過通信員,幹過公務員。後來在建設部門工作,正式轉為國家幹部。”
“新中國成立後二爸被追認為革命烈士,五叔去河南老家,幫著當地政府把二爸的骨骸遷到烈士陵園,每年清明節五叔都要回老家去祭祖,給二爸掃墓。”
“我二爸的一句話一直留在五叔心裏:‘我是八路軍,八路軍有斷腿的,沒有屈膝的!’這句話像名言一樣成了五叔人生的動力,成了他做人的標準。”
“五叔在單位工作積極,吃苦耐勞,很受領導和同事們讚揚,領導找他談話,要他加入共產黨。他滿臉痛苦,心裏特別難受,對領導說了自己的心裏話:‘我不配做個共產黨員,當年死在日本鬼子刀下的應該是我,我的趙哥才是共產黨員,為掩護我和娘犧牲了,我的父親也是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死了,我沒有替他們報仇雪恨,活在世上枉為人,哪還配當共產黨員。’”
“當年沒能參加八路軍,成了五爺爺的一塊心病,這塊心病像個巨大的包袱,壓抑著五爺爺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
“多少年過去了,隻要一提起當年的日本人,五叔就咬牙切齒,一看見太陽旗或者和太陽旗相似的圖案,五叔就怒目而視,甚至看見煎雞蛋都來氣,說像日本旗,吃著惡心,所以我們家所有人都不煎雞蛋吃。前年有一天,五叔到小城裏閑轉,在一個新蓋的居民小區,看見樓頂的前沿上的裝飾圖案,是淡黃色的長方形上有個橘紅色的圓,五叔說很像日本人的國旗,他四處奔走,找電視台,找記者,找有關部門,最後把那圖案鏟了。”
“五叔從參加工作到退休,一直是普通工作人員,多少回提幹他都婉言謝絕。幾十年來,他的獎狀裝了滿滿一箱子,要是貼起來,比他住的房子的麵積還要大。”
父親再次擦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