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爺恨日本鬼子,乞者打小時候就知道。五爺爺把日本旗叫“狗皮膏藥”旗。他常給娃娃們講,日本人以前是野人,為了學大陸的文明,就派人來中國,帶去了好多書籍和用品,半路上遇上海潮,好多船都翻了,最後剩下的人回去一看,書都濕透了,好多字模糊不清,隻能半個半個湊,湊不成的就根據當時字的形狀描畫而成,所以日本文字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當時有個頭領腰痛得厲害,臨行時貼了一片中國的狗皮膏藥,回去後腰不疼了,他揭下這種神奇的藥膏,仔細看,對此膏藥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拿狗皮膏藥的樣子做了他們的旗幟。
乞者給父母各倒了一盅茶水。
一直聽父親講話的母親終於開口:“五叔心上有仇恨,身上有擔當,他一直都沒結婚,我們家從老到小都為五叔的親事操了不少心,隻是五叔堅決不答應。我想了好久,除了大家知道的原因,就是五叔擔心後輩兒孫因姓不同而不和,你二叔當年說你五爺爺的衝心話,我可是記得真真切切。”
母親一席話,叫父子二人恍然大悟,五爺爺不結婚原來還有這樣的想法。父親把煙鍋在炕沿使勁磕巴,手抖得厲害,看得出有多氣。父親用手拍著腦門,“都怪老二這個壞東西,也怪咱們考慮問題簡單,耽擱了五叔成家,是我們不孝,對不起五叔,也是我們自私,對不起良心。”父親自責。
乞者才覺得自己糊裏糊塗活著,啥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想起五爺爺,乞者心裏慚愧,幸虧五爺爺不在場,要不叫自己如何麵對。想起父親當著自己的麵罵二叔的話遠的不說,就說咱五叔,他的資格沒你老嗎?對公家的貢獻沒你大嗎?為人處世沒你好嗎?啊!為啥他就該每月拿400元錢住土房,為啥你就該每月拿3000多元住別墅?憑什麼他就該粗茶淡飯穿補丁衣裳,憑什麼你就該花天酒地西裝革履?”這話也像是罵自己,乞者臉上發燒,低頭不語。
乞者想到五爺爺的母親,就問後來的下落。
父母不語,屋裏寂靜,隻有馬蹄表的滴答聲響著……許久,母親才張口,母親心裏難受,她實在是張不開口,不想也不願意說,因為到現在都沒找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該找的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該想的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杳無音訊。
母親說:“這是咱們趙家的最大遺憾,你大爺爺過世的時候再三交代,要不惜一切代價把老五的娘找回來,我們曾多次找有關部門和到派出鎖打聽過多少年來都是無結果現在電視廣播上常常找人,我們也試了,可人家回話說,按年齡推算恐怕人活不到現在了。”
母親咽了一口氣,說:“多好的人啊,多要強的人!我們心裏從來沒有把她和五叔當外人,咱趙家一大家口就是伴著痛苦和傷心,聽母親之言,不像個農家女人說的話,驚訝之餘乞者才記起,母親原來也是個大家閨秀,也識文斷字,隻是嫁到趙家後的苦日子把母親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父親喝了一口水,望著鏡框裏一家人的合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放大聲音說:“一個男人忘了過去,無所謂未來,心裏無愛無恨,除了自己,不顧祖宗、不顧後人,談不上擔當,更談不上責任,就枉為男人了。”
父親把眼淚徹底擦幹,過了好半天說:“你像個我們家裏出來的人嗎?嗯!你整天價吃喝嫖賭,心裏就不惶愧嗎?”父親指著他說:“如果有侵略者再打來,像你和你二叔這樣的人就是第一個當漢奸的!”父親罵得好,乞者胸中的悶氣才有所緩解,心裏才好受了些。父親接著說:“別人怎麼樣我管不了,哪怕上天呢入地呢,由他。但在咱們家不行,因為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吃五穀長大的,是本本分分靠勞動生活的人,是實實在在幹事情,老老實實為人處世的一家人,不管世道咋變化,無論是飛黃騰達還是窮困潦倒,我們的本質不能變。”
乞者從來沒有聽過老父親這樣坦坦蕩蕩的肺腑之言,那樸實的言語像是迷亂雲霧裏的閃電和驚雷,把他心裏紛亂的煙塵和邪惡的陰雲擊得粉碎。
母親站起身來,望著鏡框裏發黃的老照片,語重心長地對乞者說:“你外公祖上原來也是家大業大,可後人們把握不住,也不珍惜,從吃喝玩樂到花天酒地,最後抽大煙的抽大煙、娶小老婆的娶小老婆,沒幾年工夫就把家業散敗光了……叫我們後輩兒孫除了貧困,還要背上沉重的精神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