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把自己關在側屋裏,想一個人呆著,隔壁牛圈裏不時傳出牛的叫聲,讓他感到自己回到了實實在在的日子裏,他聞到了土炕的味道,那味一聞就知道是蒿草燒的。小時候每到深秋,都要到山坡上去割蒿草,自己背不了多少,經常遭夥伴的笑話,蒿草背回家,曬幹後燒炕,每到晚上鑽進熱乎乎的被窩裏,心裏身體那個舒坦,不多會就呼呼大睡。
炕依舊是熱的,隻有母親才能把握好火候,燒的炕不燙不涼溫度剛好,乞者展展地躺在炕上,讓炕溫曖著他的身子。四十多歲的人,還能睡在母親燒的炕上,這是多大的福啊!乞者覺得賽過了任何保健床墊和席夢思。枕頭上有父親的旱煙味,這是他熟悉的,這味道勾起了他的煙癮,他從枕頭下拿出父親的旱煙鍋,裝上一鍋,“吧嗒吧嗒”抽起來,這煙很硬,抽著辣嗓子,和父親說話一樣衝,才三兩口就嗆得他連連咳嗽,他趕緊磕掉了剩下的煙末,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頓覺渾身輕鬆。
他把煙嘴子調在眼前,細心觀賞,多少年了,經曆了多少人的手,這玉石嘴子還是那麼清澈透明,光彩照人,叫人愛不釋手。難怪古人把人的品德比作玉,乞者聯想到自己,自己從上到下,從裏到外,裝的是什麼?這幾年來,身體透支,精神頹廢,心靈扭曲,靈魂被邪惡腐蝕,表麵上油頭粉麵、西裝革履,滿腦子裝的盡是些下流的低級趣味的爛腸貨,像個人嗎?別的什麼感恩圖報、為國為民都先不說,單說為兒子,我為兒子做了什麼?給了他衣食溫飽,給了他錢就心安理得?把什麼都推給老婆,隻顧自己玩樂,風流快活,一個好端端的家讓自己毀了,而且恰恰是在兒子的成長期!尤其在G城裏裝扮叫花子,全然不顧家有老小,完全是頹廢思想指導下的一種不健康的行為,是心靈扭曲而做出的一種變態舉動。兒子如若知道了會怎麼想?兒子長大後也像我一樣甚至比我還墮落嗎?那時候我就是死,也難瞑目啊。乞者想老婆、想孩子……
母親在窗口叫他的小名,問他想吃啥飯?他先是一愣,好多年都沒聽見人叫他的小名了,忽然間被母親喚起,讓他頓覺親切,這一喚就像是揪住了自己的心,把他從夢幻裏喚醒,他嗚咽著嗓門對母親說:“啥都不想吃。”
母親猶豫了一會說:“要麼就做一鍋子的雜麵漿水飯。”
這是他最愛吃的,以前在家裏,但凡有頭疼腦熱、消化不良或者心情不好時,母親就做一鍋雜麵漿水飯,吃著爽口開胃,他一頓隨便吃三大碗,想起來嘴裏就饞得流口水,他趕緊答應了。啊,還能吃上母親做的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還要七十歲的母親伺候,乞者臉上發燙,覺得自己還不如隔壁圈裏的牛,他連忙起身下地,開門出去對母親說:“今天我來做飯。”
飯顯然沒有母親做得好吃油放多了,味道過鹹,沒有煮到家。”父親評點著說。但乞者是用了心做的,幾乎是和著淚水揉擀的麵,他又端起了以前自己用過的大瓷碗,就著大蒜,連湯帶水像灌腸似的吃了個痛快。
飯後,乞者出了院門,獨自往山坡上去了。
老家的風,涼而不寒,絲絲微風裏似乎帶著春天的氣息,山坡上、平川裏正孕育著生機,乞者心裏想,再有一個月,這裏又將是春曖花開,一片綠色。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純的空氣,頓覺開朗,啊!胸寬如天,心澈似水,他放大聲音對著曠野喊了一聲:老家!
老家,每個人都有老家,老家是一片熱土,是一片福地,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繁衍生息,從野蠻走向文明;在這片土地上我們流過汗、流過淚,也流過血。每一個在這片土地上勞動和生活過的人都能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這片土地像母親一樣無私地奉獻著它的一切,讓人一提起它就欣喜若狂,一想起它就熱淚盈眶,一見到它就想撲進它的懷裏。走在這片土地上你就不想穿鞋,就想赤腳,就想裸身,就想展展地趴在土地上和它一問呼吸,一起心跳,和它冋生死共命運。它不僅是我們的家園,也不隻是一方好水土,史記我們心靈的聖地。每一個人都對它無比熱愛和無限留戀,每一個人在他生命的最後都想落葉歸根返故鄉,有些人就是爬也要爬回來。每一個人都想來世還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哪怕當牛做馬,哪怕變狗變雞。因為這片土地給過我們太多,我們熱愛這片土地!我們珍惜它就像珍惜自己的生命,熱愛它就像熱愛自己的母親,守護它就像守護我們的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