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非看著那張海報說:“有一點像外國人。”
“他外祖母是英國人。”芳芳起勁地介紹,“他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
“哦,是嗎?”夢非神情索然。
“不是你那杯茶,對不對?”
“我不喜歡明星。”
“那你今天來簽售會做什麼?”
“不一樣,我喜歡的是詩人。”
“有什麼不一樣?”
夢非沒接話,又望了一眼海報上的男子,英朗帥氣的一張臉,眉宇間透著從容而堅韌的神情,不知為什麼卻有一絲憂鬱。
3
夢非回到家。母親正在做飯,問夢非:“怎麼這麼晚?”
夢非說出早就編排好的謊言,“去顧芳芳家做功課了。”
母親看了夢非一眼,沒說話。
夢非放下書包,換了鞋,又聽母親在廚房說:“非兒,去給你父親打個電話,叫他早點回家,今天你生日。”
夢非猶豫了一下,說:“父親這幾天開研討會,你又不是不知道。”
母親一語不發地切著青菜。
夢非走過去,站在廚房門外看著母親。母親剛滿四十,身影卻已蒼老。
夢非輕輕開口,“媽媽,你就體諒他一下,不要盯得那麼緊。”
沉默少頃,母親說:“你是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我隻是希望你們和睦,不要爭吵。”
“不是我要吵,是他……唉……”母親歎了口氣,“說了你也不懂,做功課去吧。”
夢非想說:我怎麼不懂?但她不想與母親爭執,便忍住,沒有再說什麼。
成年人總這樣自以為是,以為孩子永遠是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他們總是不願相信,孩子已經長大,能夠洞徹事理、明辨是非。
夢非關上小房間的門,攤開作業本。數學習題像一座座複雜的迷宮。
門外傳來菜下油鍋的聲音,轟地一下。這個聲音是每個一成不變的晚上,每個世俗家庭千篇一律的生活寫照。每一個亮著燈的窗口下,都有一位辛勞且慈愛的母親。這所有的轟聲連成一片,構築起每一個十七歲少女身邊溫暖堅實的圍牆。
然而,少女的眼睛卻望向窗外深紫色的遼闊天空,渴望跳出這圍牆。
夢非合上作業本,翻開一本蒼綠色封皮的筆記本,讀她摘抄的英文詩句。
We underestimate damage done to the sky,
When we allow words to slip away into the clouds
她一行一行緩慢地閱讀,心裏很安靜。
她並非討厭自己的家庭。事實上,她很愛自己的父母。
她隻是常常感到寂寞,覺得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她知道,十七歲,意味著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要學會獨自處理自己的情緒。一些內心的想法,是無法對父母袒露的。對身邊的朋友也無話可說,即便是最要好的女同學。當然,蘇夢非算不上孤僻的人,與一眾同學亦可友好相處,有時甚至相談甚歡,但那仍舊隻是流於表麵。
根本上,她們看重的東西和她不一樣。娛樂明星的緋聞八卦、某個品牌服裝的特賣消息、鄰班男生偷偷遞來的情書或者演唱會門票,她對這些並不關心。身邊同齡人們喜歡的,她都不屑。而她喜歡的,他們又不理解。
所以她總是感覺孤獨。
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進行真正的對話,進行靈魂相契的溝通。
她有時在紙上自己和自己對話,把一些隨時隨地冒出來的思想和詩句寫下來,封存於鐵皮盒子中。
或許也隻有安靜冰冷的鐵皮盒子願意收容她無處安放的自言自語。
她抬頭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知道這一天又這樣過去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什麼都在原地,什麼都沒改變,生活將一直這樣下去。
當晚,父親沒有回家吃飯。夢非和母親一起吃生日麵。母親很沉默,吃得很少。夢非也沒什麼食欲,麵條太燙,漸漸脹開,一碗麵越吃越多。
深夜,夢非聽到父母在隔壁房間小聲爭吵。父親為母親檢查他的手機而不快。母親在爭執後低聲抽泣。父親歎氣,去陽台上抽煙。
同樣的內容,總是這樣反反複複地上演。
夢非有時甚至想,或許某一日他們突然宣布離婚也好,至少生活能有些激情,有些改變,好過這樣日複一日的沉淪,永無止境的糾纏折磨。
她縮在被窩裏,借著台燈的微光,在一張紙上寫下短短一句話:
非兒,生日快樂!
她寫下日期,然後把紙片折起,放進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形鐵盒。
十七歲,她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能陷在這樣的生活中。
她渴望某種改變或突破,來解救或者證明自己。
但如何做?如何改變?如何突破?沒有答案。
她熄滅了台燈,躺下去,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淚。
4
三天後的早晨,班主任走進教室,手中拿著一遝照片。她不做任何解釋,隻一個個報女生的名字,讓大家把自己的照片領回去。
女生們拿到自己的照片,並不是預想中的一寸小照,而是六寸的半身像,都拍得不錯。大家看著照片,有些高興,也有些困惑。
夢非等著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可名字一個個報過去,就是沒有她。
到最後,班主任手中還剩下僅有的一張照片,她停下不發了。
大家緊張而好奇地等待著。許多人都發現了,那張照片背後被人用紅色記號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