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一場商業活動。夢非亦有自己的義務。她不得不擦幹眼淚,重新化妝,站到台上,麵對全世界的目光、鮮花和掌聲,也麵對全世界的逼迫、質疑和拷問。話筒伸到她麵前。她躲在微笑的麵具後麵哭泣。關於另一個故事,她什麼都不肯說。媒體議論,蘇夢非少年老成,沿襲了席正修的風格,沉默端莊,深不可測。褒貶聲絡繹不絕,但她毫不在乎。
她隻想這一切快些結束,隻想離開這所有的喧嘩與熱鬧,一個人離開,悄悄地回到醫院,回到他身旁。
此刻,她一襲盛裝,帶著疲憊與傷感,終於這樣靜靜地單獨與他在一起了。這一刻哪怕地球停轉,末日降臨,她都無怨無悔。
她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稍稍俯過身去,專注地看著他。他的眉宇間隻有寧靜安詳,還有一如往昔的淡漠沉著。他在昏迷中也有著如此沉靜的姿態,仿佛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對什麼都不再期待,也不再傷感。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他許久,然後輕聲對他說:“知道嗎,今晚,我站在那個舞台上,看到了你曾經看到過的一切,那浮世繁華,那無盡喧鬧與無盡寂寞,那聚光燈下最極致的孤獨。那一刻,我非常非常地理解你,你的態度、你的決定、你的無奈、你的整個人生。我也非常非常地想念你。”
她說:“電影很成功。但我今天望著銀幕,忽然覺得這部電影與你我都已脫離了關係。我們兩個已在那匆匆數月間找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有我們對彼此的意義。我想,這才是命運選中我的原因。”
她說:“還記得第一天拍戲,你騎馬帶著我在河灘上飛奔嗎?我至今記得那天的陽光,還有風中的花香。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
她說:“知道嗎,我騙了你,我曾告訴你,你懦弱,隻懂得自保。其實懦弱的人是我。是我沒有信心,害怕你不等我,害怕我會輸給你。”
她說:“隻要你肯醒來,我願意輸給你。一輩子都輸給你。”
她說:“你已經這樣昏迷了六個月了。你還打算再這樣昏迷多久呢?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盼著你醒來。你還會讓我難過多久呢?”
她說:“六個月就這樣過去了。我通過了考試,升級了,頭發長長了,個子又長高了,生理期開始正常,不那麼痛了。我一直在成長,你看到了嗎?”
她說:“其實我也害怕長大,長大意味著不能再軟弱。哪怕心裏難過,也不能哭泣,要勇敢,要堅強。但我又渴望長大,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因為隻有等我長大以後,你才會和我在一起。”
她說:“我一直在對你說,你等我,等我長大,等我追上你。現在,輪到我等你。我會等你醒過來,無論需要多久。”
她說:“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在小店的玻璃窗上寫的幾個字嗎?你把它們塗掉了,不讓我看到。我一直在猜你寫的是什麼,但猜不到。所以你一定要醒來,親口告訴我答案。別讓這件事成為永遠的謎團。”
她說:“我會等你醒來,等你告訴我所有的秘密,等你重新牽起我的手,帶我翻山越嶺,度過整個人生。我會一直等下去。”
她說:“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聽得見的,是嗎?”她說著說著終於哽咽,“如果聽得見,你動一動手指,就輕輕地動一下也好。”
她滿懷期待地凝望著他的手,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手多麼好看。她記得他握劍的樣子,記得他執筆書寫的樣子,記得他用指關節輕輕叩擊她額頭的樣子,也記得自己的手被他握住時每一絲細微的感受,記得他的溫暖與力量。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她看著他的手。
他一動也沒有動。
房間內仍然隻有電子儀器發出嘀嘀的提示音。
她眼中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
她再也無法控製,握住他的手徒勞地搖晃了幾下。但他沒有絲毫反應。
許久,許久。一切仍是靜靜的。
隻有那單調的電子提示音孤寂地回響著。
他一動也沒有動。
他們之間的一切,最終隻剩她孤獨的自白。
尾聲·夢非
那一世,轉山不為輪回,隻為途中與你相見。[倉央嘉措的詩句。]
今天是我二十二歲生日。
猶記得五年前的這一日,一張照片,讓我認識了他。
我們的感情,以及那次可怕的拍攝事故,讓影片《破城》票房突破四億。
我的生活也從此失去了平靜,片約不斷,電影、電視劇、廣告、訪談節目、娛樂節目、平麵采訪……
我無法接受任何一項邀請。我隻想回到學校,獲得安寧。
很長一段時間內,無論我走到哪裏,身上都貼著標簽——《破城》女主角、若翎公主、緋聞女孩、那個害得席正修變成植物人的小妖精……
每一雙眼睛都認識我。
我習慣了旁人的指點和議論。整個高中生涯中,我隻埋頭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