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昏迷的那些日日夜夜,我不再寫那些字條,而是給他寫信,告訴他我遇到的種種、心裏的起伏。相信他有一天會醒來,會看到。
嘉雲糖鐵盒,成了一隻時間蛋。我相信奇跡。
大學開學,我在心理學係報到。人的內心是一座複雜的迷宮。從十七歲起,我對它發生興趣,渴望解開所有謎團,了解人性的每一層麵。
象牙塔內的生活不同以往,是一個全新的、純淨而自由的世界。
隻是身邊仍有打量的目光。在別人看來,蘇夢非是個略微自閉的女生,獨來獨往,上課、閱讀、看話劇、在圖書館自習,夏夜獨自在湖邊靜坐,有時默默哭泣,周末固定去醫院探訪一個病人。
看起來似乎正常。我卻自知,內心陷落了一角,不複完整。
有男生追求我,我隻淡淡應對。我知道自己還在等他。
那樣傾盡所有、精疲力竭地愛過一個人之後,會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照模照樣地愛第二次。我隻能等他。
冬去春來。我從未曾這樣留意過時間流淌的速度、光陰轉換的質感,以及天地萬物細枝末節的變化。秋葉落下,樹枝光禿。轉眼冬天過去,嫩綠的新芽又再長出。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三年時光匆匆流過。
我等著他。他卻仍然沒有醒來。
二十歲生日,我與顧芳芳一起度過。
芳芳就讀於我的鄰校,一所理科出名的大學。她讀理論物理。
芳芳有一個男友,同校的工科男生,高大英俊,笑起來明眸皓齒、陽光燦爛,很會打籃球,愛喝雪碧,是個朝氣蓬勃的大男孩。他會在情人節買九十九朵玫瑰放在女生宿舍樓下。芳芳很滿足。
芳芳對我說,你該談戀愛。她說,你還能再等他幾年?
當初是芳芳最迷戀那個人,現在卻是她最現實最清醒。當初她癡迷他的一個簽名、一張照片,現在真人躺在醫院,她卻懶得去看一眼。
時光最殘酷的地方,就是讓人終於有了實現夢想的能力,卻失去了實現它的興趣。
芳芳向我舉杯,說,開始新生吧,蘇夢非。
我恍惚著,未及反應,卻在那一刻,電話響了。
電話來自醫院,帶來一個我等了三年的消息。
我手中的酒杯掉落到地上,跌得粉碎,腥紅的酒汁濺得滿地。
他醒了。
他醒了。
他醒了。
他蘇醒了,不再是演員。
我長大了,不再是孩子。
我們自由了。
經過這些年的等待,我幾乎快要不敢相信,這一天真的會來。
我們自由了。
很多人寫過我們的故事。
我們都是被貼上標簽的人。就連我們的相愛,也被貼上了“不倫”的標簽。人們喜歡給別人貼標簽,以此來獲得樂趣。
然而,相愛本是兩個人的事。
未成年,亦不過隻是歲月的問題。歲月何其匆匆。又何況,成年人又有幾個是真正懂得愛的?
無論怎樣的愛途,順當的、艱難的、美好的、苦澀的,我們每一個人都需一邊行走,一邊學習。愛,永不止息。
很多人寫過我們的故事,每一個版本都不相同。
對於我們自己來說,真正的故事隻有一個。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故事不曲折、不艱難、不跌宕、不殘酷,相反,非常非常的溫暖美好,並且一點都不複雜。
天下沒有複雜的故事。所有的故事,到最終,都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隻要故事裏有愛,有執著的相許,一切苦難都會黯然失色。
十七歲,我愛上他。他陷入昏迷,我發誓等他。
二十歲,我等到他醒來。我們終於能夠在一起。
二十一歲,我嫁給他。無論年齡相差多少,我們許諾給彼此餘生。
二十二歲,也就是現在,我即將誕下屬於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這五年的光陰,見證了我的成長,也鑄就了我們的愛情。
至於小鎮的那個夜晚,他在玻璃窗上寫下的幾個字究竟是什麼,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在他親口告訴我答案的那一刻,我微笑了,因為它並不是我心中想過的任何一句話,卻比我想過的任何一句話都好。
“心悅君兮君有知”,簡單的七個字,卻是深情的表白,應和了很久前的某一日我在林中隨口道出的越人歌,也表達了那一刻他心中為愛奉獻的堅定主張,以及他對愛與犧牲的完整的理解。
我們相愛,因為神先愛我們。
他成全了這一場完美的姻緣。
然而這不是結局。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且行且珍惜。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