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壽安殿內。
“你說什麼!”栗姬兩眼欲眥,一掌怒拍在案前。
劉榮的身體瑟瑟發抖,但仍然不甘示弱地反瞪著自己的母親,道:“孩兒說,孩兒……絕不會娶陳嬌為妻!”
栗姬氣得也開始渾身發抖,指著劉榮:“你,你大逆不道……”她看著劉榮倔強萬分的神情,實在想不通自己的兒子今天究竟吃錯了什麼藥,二十年來,這個兒子不用自己多費心教導,人前人後都是那樣的溫順謙和,也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個“不”字,怎料,到了指婚論娶的時候,他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了,你必須要娶陳嬌!娶了陳嬌,你的太子之位才會更加穩固!”栗姬容不下兒子的違逆。
“孩兒是父皇的長子,無論娶不娶陳嬌,父皇都將立孩兒為太子。阿母您非要我娶她,怕是隻為了您的一己私欲吧!”
“混賬東西!”啪的一聲,劉榮的臉上落下五根火辣辣的指印,“你……你……”栗姬的心被話戳中,不由心虛而產生惱怒。但看著麵前被打得歪倒在地的劉榮,自己先落下淚來,這個兒子和次子劉德一樣,文成武不成,天生一副瘦弱的身軀,這一巴掌也震得自己手心生疼,真可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一方麵氣極了他的這番言論,另一方麵又見不得他這般委屈,栗姬抬起那隻被震麻的手,捂住臉,緩緩倒在地上,聲音止不住的哀傷:“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告訴娘,娘替你想辦法啊……”
劉榮見母親如此,心有不忍。但他仍執拗地將頭扭向一邊,道:“沒什麼,總之,我不會娶阿嬌!”
說罷,他便衝出殿外。
栗姬無力地跪伏在地,並不命人追趕,她想,她到底是哪裏安排得不對。陳嬌的身份如眾星捧月,生得又人如其名那般嬌美,以劉榮從小對她的態度來看,一定是沒有厭惡的。那麼,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究竟是為什麼?
她一抬眼,看到殿門前佇立的宮婢迅速低下頭,這種驚慌的掩飾,對於她來說再熟悉不過。她警覺地感到,她們一定知道些什麼!
栗姬發出低沉而隱忍地命令:“你過來。”
宮婢眼皮微動。她果然心虛,不用抬頭也知道栗姬喚的是自己,但不敢不從,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蹲下身,道:“夫人有何指示?”
“嗬嗬,你知道什麼,你一定知道什麼。你們都有事情瞞著本宮!”
宮婢慌亂地跪倒在地,搖頭道:“婢女不敢。”
“嗬嗬,欺上瞞主,來人將之拖出去重打!”
“夫人饒命,我說我說!前日在楊少使的住所,有人看見榮皇子的身影……”
楊少使,本名楊蓉兒,就是年宴那夜領舞的女子,一夜侍寢後,被封為最末一級的少使。其人貌美,但似乎被遺忘得比之前那些美人還要快。可能是侍寢時不得聖心吧。
“什麼……”雖然宮婢沒有說完整,但栗姬還是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一陣眩暈,抓住婢女的手,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月明星稀,劉榮踉蹌著奔出許久,他不敢去楊蓉兒的住處,於是在一處草叢間坐下。
“與君長相許,時來博古今……”他輕輕吟唱,眼角垂下一絲淚。
記得那天他和平日裏一樣,手持一盤特色糕點去東宮找皇太後祖母。問安也好,揉肩也好,總之都是栗姬讓他去的,這麼多年已經養成了習慣。太後自然不會將那些糕點放在眼裏,但對於榮兒的孝心,是一定會記在心上的。
走到半路,依稀有飄渺的歌聲從不遠處傳來,大概是為年宴的歌舞助興做準備。隻聽這女子的喉音甘甜、餘音繞梁,讓他瞬間想到《詩經》中的“鳥鳴嚶嚶,出自幽穀”,在詩中並不是連貫的一句,但用來形容這聲音是恰到好處。
其聲忽而轉為清越:“蓮子多采擷,菡萏並蒂心。漢皇功蓋世,昌隆自古今。”這末尾兩句向來是要讚頌皇上在朝功德的,經這女子一唱,雖然少了些君王的霸氣,卻多了百姓的真誠。
劉榮越走越近,流連於歌聲中,不由地想要擊掌叫好,全然忘了手中正端著的糕點盤子。
“哐當”一聲,食盤跌至腳旁,裏麵的糕點滾落一地,自然不能再呈給太後了。前麵的一群女子聽到這巨響,紛紛好奇地轉過身。身旁陪同的宦者見此場景,站到劉榮身前,怒斥道:“何人在此喧嘩,驚擾皇子?”
群女頓時驚慌失措,半伏在地,其中一名素衣女子低頭走上前來,款款參拜,道:“稟告皇子,吾等奉館陶公主之命,要為年時盛宴以歌舞祝酒,見此處空曠,便奏請在此排練。剛剛是小女子見景色恁好,情不自禁地唱了出來,與其他姐妹無關。”
劉榮笑了笑,示意宦官退下,道:“唱得甚好。有你們這群美人祝酒,父皇一定會很開心。”說罷便徑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