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與君相許(2 / 2)

官宦忙喚人來打掃遺落的糕點盤子,又狠狠地瞪了那些女子一眼,匆匆地隨之離去了。

幾日後是年宴,劉榮按栗姬的要求,從服飾到冠帶無一疏漏。結果到了開宴前的一刻,用來紮發的金絲冠帶不知怎麼竟歪扭地鬆了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縫線處壞了。身邊的宮人都未曾料到這精良的冠帶竟會出此紕漏,所以根本沒帶備用品,此時臨近開宴,想回去更換也已經完全來不及。

他有些惶急,一邊命宮人回去討,一邊捂住散落的頭發,躲到人群看不見的一處殿內,不知怎麼辦才好。畢竟這是重要的場合,萬不能失了皇長子的儀態。

正在此時,一張柔美的麵容出現在眼前。美人的手中正握著浸染過墨色的粗麻發帶,對自己行了一禮,才道:“前些日子幸得皇子您相救,方才撞見,欲再度拜謝,卻見您麵色焦慮地捂著發冠,想是冠帶出了些岔子?若不嫌棄,就先拿奴家弟弟的發帶一用吧。”

“多謝。”劉榮這時才認出這名女子原來正是前日主動領罪之人,當下顧不上別的,將自己的手放下來。

一瞬間,黑發盡數散落,破裂的金絲冠也掉落在地。女子恭敬地踱至他身後,十指如春蔥,細細地梳理著他的頭發。劉榮感受那溫潤的指尖由發根到發梢,幾乎要觸碰到自己的心裏,不由加重了喘息。女子仍舊悉心地照料著他的長發,以手為梳,將鬢邊的碎發攏好,用那墨色的布條紮起。

劉榮轉頭,正對上美人如水的翦瞳,長而卷的睫毛,無辜地撲閃,緊接著低垂,垂在劉榮的心底蕩漾成一圈漣漪。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由問道。

“奴婢名喚楊蓉兒。”

“楊蓉兒……果然是清出淤泥,不染塵埃。蓉兒,榮兒……念起來倒和我的名字很像。”

楊蓉兒抿嘴一笑,竟將劉榮看呆了。

說起來還是要怪栗姬。雖然現在的劉榮乖巧懂事,不需要費心看管,但在他小的時候,身為皇上的第一位子嗣,栗姬對他寄予了莫大的期許,十幾年來都是嚴格的管束,製定了各種規矩,譬如定期覲見太後就是這規矩的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她怕兒子荒廢學業、沉於美色,在劉榮身邊放置的宮婢一直是選那些手大腳大,幹活勤快卻無甚姿色的,這樣一來,劉榮從小和那些相貌平庸的宮婢們呆在一起,雖然在別的宮殿見過身段柔美的婢女,卻一直沒有親身接觸過。

如今和楊蓉兒單獨在這拐角處,距離又這樣近,經過那發膚的輕觸,再聞著她身上的女兒香,劉榮第一次迷醉了。

之後的筵席上,楊蓉兒果然驚豔了眾人。雲雀般的嗓音待一開口,便是滿夜的空靈,劉榮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既癡迷,又悲哀:這樣出眾的女子,今夜必然要成為父皇的女人。

“參差萬綠綺,魚戲蓮葉裙……”嗬嗬,他劉榮今夜正是那條魚,沉浮在了這位楊蓉兒的蓮葉裙下,“蓮子自怨苦,菡萏並蒂心……”咦,不是蓮子“多采擷”嗎?怎麼變成了“自怨苦”?他驀地向楊蓉兒的雙眸探去,想在其中尋覓到一些蛛絲馬跡,她是知道今晚麵臨著侍寢,但不願意,所以向他說“自怨苦”?“與君長相許,時來博古今……”是了,是了,劉榮的眼中浸出一抹濕潤,“長相許”,“博古今”,她一名弱女子能有這般的勇氣,他劉榮豈可退縮?

劉榮長吐一口氣,暗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散筵之前,景帝見劉榮的發上係的是粗布帶子,大加褒獎了一番,稱其節儉自明,不愧為諸位皇子的榜樣。簡單的兩句話直誇得栗姬心花怒放。劉榮摸了摸發上的帶子,內心對楊蓉兒更是感激。這都是她帶給自己的好運啊。

其實楊蓉兒改的那幾句詞,其中一句是確實有私心的。她見劉榮生為皇子,卻善良溫醇,不由心生傾慕,那條發帶就當是贈與他的念物,讓它代替她與他長相許罷。至於“蓮子心中苦”和“時來博古今”,則完全是劉榮會錯了意。那日劉榮替她們解圍之後,她們便打聽到,這位文質彬彬的少年是景帝的皇長子,未來可能要繼承大統,楊蓉兒想透過這兩句唱詞,告訴他百姓過著宮裏人不知的辛酸生活,並祝願他有朝一日稱帝的話,能做一位功勝古今的明君。

到楊蓉兒侍寢的第二日,陳嬌不小心撞見她在樹下哭,她那時是真的難過。雖然成了皇上的女人,但她心中對劉榮的愛慕卻更深了。所謂得不到,情更切。同是父子一脈,她不由拿二人做對比:一位是不惑之年,已顯衰態,另一位則是翩翩少年,溫潤如玉。

如果陳嬌當時能在老樹後麵再待一會兒,不久,她便會看到自己的榮哥哥竟如自己一般悄悄而來,看到楊蓉兒吃驚、劉榮勸慰,看到這對男女相視、相擁、進屋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