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的孩子。”薄後輕撫他的額,“你是皇上的長子,身份自幼尊貴亦得皇上和太後的喜愛,你的阿母又一向將你捧得太高,這二十年來,宮裏不論主子奴才都待你若眾星捧月,好言好事全落在你頭上,難怪你不知遭人漠視會是何等艱辛。這‘不願’的胡話可莫要再提。”
“皇兒知道,不會訴與別人。就因這‘長子’的名頭,皇兒從小就不能像二弟和三弟一般嬉樂玩耍,稍有逾越便遭阿母痛斥,隻有當皇兒每次背出師傅所教的功課搏得父皇一笑時,阿母才會滿意。幾十年來,唯獨母後您真正關心皇兒的內心。眾人皆道皇兒身份顯赫,又有何人真正知道身為這皇長子的壓力。”
“是啊,既有萬幸,也有壓力。可人生在世,誰能沒有磨難,有舍方有得。不論如何,他日得萬人敬仰,終為福祉。皇兒你該多看到自己的幸運才是。”
劉榮淡淡地搖頭,道:“皇兒見母後在這椒房宮內,無人打攪,清淨自如。”
薄後的指尖微頓,許久不語。
當年,她自恃是薄太後的孫女,認為景帝的太子之位猶靠她穩固,因而冷待他以顯孤傲高絕。景帝曾傾慕於她,可他更喜歡那些熱切可愛的女子。久而久之,因她的冷,椒房殿裏便愈發清冷,她不肯低頭,甘願浸身於寒冷中冰封自我。再後來,她明白了,可此時示軟已無用,帝王的寵愛如花期,一旦敗了,就再也開不回來。
未央宮,她是整個未央宮裏,最體麵的紙人。
劉榮感到她動作的僵硬,輕探:“母後。”
這時,薄後的聲音顯出荒涼:“榮兒你還年輕,對到手的事物,不懂得珍惜。如今你貴為皇太子,身份比往日更甚,東西兩宮都更加敬你畏你,你自然不能切身感受到母後這幾十年的淒苦。”
“母後,我懂……”
“你既已是太子,就要拿出太子的威信。這世道,永遠是變化無常的,位子高了,倘若根基不牢就坐不穩,萬一摔下來粉身碎骨,還不如那螻蟻尚得偷生。”薄後截住劉榮的辯解堅定道,停頓片刻,略帶戚色,“榮兒,如今西宮的眼睛全盯著椒房殿,你自以為這兩趟來得隱蔽,其實不知有多少人尋思著捏母後的把柄。母後能護住你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你自己好生保重,聽你阿母的話,往後,別再來這椒房殿了……”
劉榮麵帶難色:“母後……”
“去吧。”薄後歎一口氣,將劉榮輕推開,緩緩閉目。
劉榮看著薄後疲憊的神色,似乎這疲憊全部壓在了自己的心間。他好痛,好累,深宮中所愛之人他竟無一能保護,枉他為皇太子,這偌大的世間,卻不得有一處純淨的藏身之地。
他艱難地拜別薄後,看著她,輕輕帶上門。
夕陽中塵封的殿門,闔上了薄後心中的一片時光。夜如何其,夜未央,等待無盡,歲月漫長,往後,年複一年依舊依然是大把的孤寂與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