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的宮燈,像一排彤彤的螢火,在黑黢黢的夜幕中如柳梢上的繁星,閃爍迷離。
“母後的身體不適,為何不宣太醫令診治呢?”竇太後的榻旁,景帝關切地叮囑道。
“老了,”太後的話語簡短而幹脆,仿佛並不想多言,又仿佛真的油盡燈枯沒了氣力,“宣太醫令,也無大用。”
“母後……”景帝感到十分內疚,雖然生老病死不是自己可以控製,但麵對母後那哀怨的語氣,他感到自己的無用,雖為帝王,卻無法照料好自己的母親,她病了,他當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自從王氏被封為皇後,宮中便接連發生不祥之事,”太後懨懨道,“恐是福薄之人擔不住皇後的名頭,一下子便遭了天譴。”
景帝知道太後因劉武的身亡,一直對徹兒的太子之位耿耿於懷,接連也不待見王娡。雖然覺得王娡真的很好,但事關神祗,他既信天,又孝母,當下也思慮一二。
“太子的病究竟是何說法,連太醫令都道不清楚,怎好把持著天下的重擔,”太後繼續道,“榮兒那樣端正的做派,隻因受母連累,不但被奪了儲君之位,還被趕往那樣偏僻的食邑,皇上,你這樣做,未免過激。”
“是,朕一時惱怒,罰得重了。”景帝雖口頭這麼說,卻在想到那枉死的王皃姁時,心中陡然一痛。繼而想到她的姐姐王娡。不,這一次他要好好平衡住,不能讓母後對王娡再積怨下去,否則那姐妹二人就太過無辜太過不幸了。
“不日,還是將榮兒召回吧,”太後的語氣是那樣不經意,又是那樣地不容置疑,“畢竟其母有罪,其子無辜。母後這歲數,不知還有多久可活,起碼,要再看一眼皇長孫啊……”
“母後斷不可如此言語,”景帝忙應承道,“朕明日便傳旨,宣臨江王回京。”
太後這才滿意地點頭。
而景帝出了長信殿,卻深鎖眉頭。太後要劉榮回長安,很可能是存著將他再立為儲的想法,栗姬每日都被迫服送著太後的催命湯,不日便將亡,論理,榮兒也的確很可憐。
他長歎一口氣,究竟,該如何選擇?
壽安殿內,一派冷清,栗姬有氣無力地躺在榻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王娡信首踏入寢殿中,她來,為的是留栗姬一命,栗姬若在,以她衝動的頭腦,必會惹皇上生氣。若太後有扶劉榮為儲君的意圖,這栗姬,便首先是扶不上牆之物。
殿中本就人去樓空,剩餘的兩個宮婢更不敢多語,空氣似乎陡然凝結。栗姬似乎察覺到什麼,支撐著力氣顫聲道:“誰?”
“嗬嗬,栗氏勿驚,本皇後專程來看看,你的病可有好些。”王娡柔聲道。
雖是和藹的語氣,但一句“栗氏”,一句“本皇後”,已將二人的身份之差直接點出,毫無餘地可商榷。
“是你……”栗姬嘶啞著喉嚨,緊閉雙眼,“皇後?皇後啊……”曾幾何時,她是最有把握坐上這高位的,卻生生被這些人給毀了。她根本沒有傷害王皃姁,一定是有幕後凶手嫁禍於她,可這凶手是誰呢?她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看如今這宮裏最春風得意的是誰,她突然覺得明白了。最大的可能,無非就是眼前這位平地而起的皇後!
可是自她受驚,被關在殿中不得出門後,每天被灌著太後命人送來的湯藥,身體愈發虛弱,到如今根本起不來床。身邊的宮婢也悉數被換去,她是連查都無法查啊!
再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在臨江那樣遙遠的地方,她腫脹的雙目中垂下幾滴淚水。
“一時榮寵,一時木灰,你來此處是想羞辱我麼?卻不知風水輪回,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啊。”勝負已定,自己縱然是被冤枉的,恐怕也無翻身之日了,想到這兒,栗姬的心中就急欲發泄。
“栗氏真是病得不輕,連禮數都不通了麼,”王娡麵帶同情,道:“你們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服侍她喝藥。”
稀疏的幾名宮婢一聽,忙端來一碗苦藥,拗開栗姬的嘴,直生生地灌了下去。今日栗姬原本已被灌過湯藥,此時再灌,有苦難隱。
“王娡,你好狠的心,扼死自己的親妹子,卻嫁禍於我,我是冤枉的!”栗姬掙紮著,想擺脫那些宮婢們的束縛,“皇上,您睜開眼看看枕邊是何心腸歹毒之人啊!”
王娡胸中那塊密閉的痛楚陡然被撕裂,她心跳突快,腦中空白了一瞬。所幸宮婢們都隻當栗姬是咒罵王娡而亂了言語,並沒有當真。
這栗氏,看來不能再留!
“再灌。”眨眼間,王娡便換了心思。她的臉上,已不複進殿時的偽笑,轉而如覆上千年的寒冰般冷語,道:“灌到她不再說胡話為止。”
源源不斷的湯藥被傾倒在栗姬的口中,她被灌得發脹,越來越痛苦。越是痛苦,她就越掙紮著怒罵,可罵得越狠,她也被折磨得越深。
終於,她感到力氣被一絲絲地抽去。腹中已裝不下更多的藥水,可那些宮婢們依然肆意地掰開她的嘴強行送藥。